兗州城牆在呻吟。
黑煙與血霧交織升騰,將天空染成一片混沌的死灰色。
城下,宣武軍的戰鼓擂得地動山搖。
數萬士卒如黑色的蟻群,一波接著一波,悍不畏死地衝擊著早已殘破的城牆。
城牆上,滾木礌石砸得血肉橫飛,滾燙的金汁潑灑而下,滋啦作響的焦糊惡臭伴隨著淒厲慘嚎,彌漫在空氣中。
墜落的屍體,在城牆根堆成了新的斜坡。
朱珍的“龍武軍”,已經三次攻上了城頭。
他們是朱溫麾下最精銳的步卒,每個士兵的眼神都浸透了殺戮與貪婪。
泰寧軍的旗幟被砍斷了一次又一次。
儘管每一次都被重新豎起,但那麵千瘡百孔的“朱”字大旗,已在風中飄搖,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
節度使朱瑾渾身浴血,左肩的箭傷隻是草草包紮,鮮血早已將甲胄浸透成暗紅色。
他手中的長槊已經卷刃,身邊的親兵也已不足百人。
但他依舊站在那裡,像一尊釘死在城頭的血色神像,用嘶啞的喉嚨咆哮著,激勵著每一個還能站立的士卒。
宣武軍的中軍帥台上。
朱溫一手按著腰間佩劍,用他那隻完好的獨眼,冷酷地欣賞著眼前這幅末日畫卷。
勝利的氣息,已經濃鬱到可以用鼻子聞到。
他甚至開始饒有興致地構思,該如何炮製朱瑾。
是淩遲?
是車裂?
還是做成京觀,震懾天下?
他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最終彙成一抹抑製不住的獰笑。
勝利,隻在旦夕之間。
就在這勝利即將抵達巔峰的時刻,一陣急促到瘋狂的馬蹄聲,撕裂了戰場邊緣的喧囂。
一名信使,與其說是在騎馬,不如說是在被一匹瀕死的戰馬拖著狂奔。
他渾身泥漿,甲胄歪斜,臉上混合著雨水、汗水和無法掩飾的恐懼。
戰馬悲鳴一聲,在衝進中軍大營的瞬間四蹄一軟,轟然倒地,口鼻中噴出大量的白沫與血絲。
信使連滾帶爬地向前撲出數丈,不顧渾身的劇痛,手腳並用地爬到帥台之下,用一種變了調的,幾乎不似人聲的嗓音嘶吼。
“大王!”
“不好了!”
帥台上的喧囂瞬間死寂。
所有將領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個狼狽不堪的身影。
朱溫臉上的獰笑僵住了,眉頭擰成一個疙瘩。
“汴梁…汴梁昨夜被忠義軍奇襲!”
信使的聲音帶著哭腔,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
“京畿大倉、武庫…全被燒了!城外大營…城外大營死傷過萬!”
轟!
朱溫腦中轟然一響,那即將觸及勝利的狂喜,在這一刻被凍結成冰。
他一把推開身前的護衛,三兩步衝下帥台,巨手一把揪住信使的衣領,將他從地上硬生生提了起來。
“你說什麼!”
朱溫的獨眼瞬間充血,虯結的肌肉讓他的臉龐扭曲,猙獰如鬼。
“汴梁?李燁的主力不是在魏州嗎?哪來的敵軍!”
他的咆哮聲甚至蓋過了遠處的戰鼓,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暴怒。
自己的腹心之地,那個固若金湯的宣武軍之根,竟然會遭到攻擊?
這不可能!
“是…是真的…大王…”信使被掐得幾乎窒息,雙腳在空中亂蹬,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火光…火光照亮了半個天…”
“放開他。”
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
長史敬翔快步上前,神色凝重到了極點。
朱溫粗重地喘息著,鬆開了手。
信使癱軟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
敬翔蹲下身,語速極快地追問:“敵軍有多少人?是哪部兵馬?可曾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