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如同打翻的墨缸,將汴京西郊的亂葬崗徹底浸透。幾株枯死的槐樹伸展著扭曲的枝椏,在嗚咽的夜風中簌簌作響,如同垂死掙紮的鬼爪。亂墳堆疊,殘碑傾頹,磷火在草叢間無聲地明滅飄蕩,散發出幽冷詭譎的氣息。一座孤零零的山神廟,就蹲伏在這片死寂的墳場中央,破敗不堪。廟牆坍塌了大半,露出裡麵黑黢黢的窟窿,殘存的瓦頂漏著巨大的窟窿,月光慘白地從中瀉下,照亮殿內厚積的塵土和斷臂殘肢的泥塑神像。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黴腐、塵土和一種若有若無的、屬於死亡本身的冰冷氣味。
幾道融入夜色的矯健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潛行至破廟後方殘垣的陰影裡。為首一人,麵容方正,眼神銳利如鷹,正是王朝。他身後緊跟著馬漢、張龍、趙虎。四人皆是一身玄色勁裝,外罩著樣式奇特、繡有隱秘飛狐暗紋的深紫色錦緞鬥篷,臉上覆著隻露出精光四射眼眸的烏木麵具。他們身後,兩名同樣裝束的“隨從”,正費力地抬著一個沉甸甸、包裹著厚實油布的狹長木箱,每一步都陷入鬆軟的腐土,留下深深的腳印。
“大人料事如神,這閹狗果然選了這鬼地方。”馬漢壓得極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透過麵具傳出,顯得格外沉悶。他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死寂的墳塋和搖曳的鬼火,握著腰間刀柄的手微微用力。
王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反複掃過破廟每一處可能藏匿危險的陰影,最後落在那黑洞洞的廟門入口。“噤聲。按計行事,沉住氣。那老閹狗狡詐如狐,一絲破綻都不能有。”他的聲音同樣壓得極低,卻沉穩有力,如同磐石。他抬了抬手,示意眾人止步。那抬著箱子的兩人立刻停下,將沉重的木箱輕輕放在滿是枯葉和瓦礫的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時間在死寂中艱難爬行。風聲嗚咽,磷火飄忽,遠處似乎傳來幾聲野狗的哀嚎,更添幾分陰森。
“噠…噠…噠…”
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馬蹄聲,極其突兀地穿透了墳場的死寂,由遠及近。蹄鐵敲打在碎石路上,發出規律而謹慎的聲響。
所有潛伏在廟後陰影裡的人,身體瞬間繃緊。目光如同黑暗中驟然點亮的寒星,齊刷刷投向聲音來處。
來了!
一輛沒有任何標識的普通青篷馬車,在朦朧的月色下顯出輪廓。拉車的馬匹被蒙住了眼罩,不安地打著響鼻。車轅上隻坐著一個裹著厚厚鬥篷、看不清麵目的車夫。馬車吱吱嘎嘎,碾過亂墳崗崎嶇的小徑,徑直停在了山神廟那兩扇歪斜欲倒、布滿蛛網的破門前。
車簾被一隻戴著黑色皮手套的手掀開。一個裹在深灰色連帽鬥篷裡的身影,如同幽靈般滑下車轅。來人身材略顯臃腫,帽簷壓得極低,隻露出一個線條圓滑、透著陰鷙氣息的下巴。正是劉公公!他極其警惕地環顧四周,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掃過每一座墳塋、每一處陰影,最後才落在那座散發著不祥氣息的破廟上。鼻子裡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冷哼。
他沒有立刻進廟,隻是靜靜佇立在馬車旁,像一尊冰冷的石像。那隻戴著皮手套的手隨意地拂去鬥篷上沾染的夜露,姿態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與深入骨髓的警惕。
廟後陰影中,王朝深吸一口氣,眼中精光一閃。他猛地一揮手!
“走!”
四道身影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裹挾著深紫色的鬥篷,從殿後殘垣的陰影中昂然步出!腳步沉穩有力,踏在枯枝敗葉上發出清晰的“哢嚓”聲,打破了墳場壓抑的死寂。那兩名“隨從”也立刻抬起沉重的木箱,緊隨其後。
王朝走在最前,麵具下的眼神銳利逼人,帶著一種刻意偽裝的、屬於上位者的倨傲與疏離。馬漢、張龍、趙虎三人落後半步,成品字形護衛左右,麵具下的目光同樣冰冷警惕,手始終按在腰間的刀柄或暗器囊上。抬箱的“隨從”步伐沉重,呼吸略顯粗重,顯示出箱子的分量。
他們無視了停在廟門口的馬車和劉公公,徑直走到山神廟那破敗的門檻前。
“劉公公,久候了。”王朝停下腳步,聲音透過麵具傳出,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刻意模仿的異域腔調,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飛狐衛特使在此。東西,可帶來了?”
劉公公緩緩轉過身,帽簷下的陰影裡,那雙綠豆般的眼睛閃爍著狐疑和貪婪交織的光芒,如同暗夜裡的磷火,在王朝四人身上反複掃視,尤其在那沉甸甸的木箱上停留許久。他乾笑了兩聲,聲音尖細滑膩,像用指甲刮過琉璃:“桀桀桀…特使大人果然守信。咱家這點微末道行,怎敢在飛狐衛麵前耍花樣?圖紙,自然隨身帶著。隻是……”他話鋒一轉,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試探,“咱家總要驗驗貨,看看貴使的誠意吧?”
王朝麵具下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側過頭,對抬箱的“隨從”微微頷首。
兩人會意,立刻將沉重的木箱放在廟門前布滿灰塵和鳥糞的殘破石階上。解開油布,打開箱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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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
一片耀眼的、足以刺破墳場黑暗的金光驟然爆發!箱內整整齊齊碼放著數百根金燦燦的“蒜條金”!每一根都打磨得光滑如鏡,在慘淡的月光下流淌著令人窒息的財富光芒!濃烈的、屬於黃金的獨特金屬氣息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墳場的腐臭!
劉公公的呼吸瞬間粗重了幾分!帽簷陰影下,那雙綠豆眼死死盯著箱內的黃金,貪婪的光芒幾乎要溢出來!他下意識地上前半步,戴著黑皮手套的手微微顫抖著伸向箱內。
“慢!”王朝冰冷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鐵釘,瞬間釘住了劉公公的動作,“劉公公,你的誠意呢?”他的目光銳利如刀,刺向劉公公臃腫的胸口位置。
劉公公動作一僵,眼中閃過一絲被冒犯的陰鷙,但更多的還是對黃金的極度渴望。他緩緩收回手,從深灰色鬥篷內裡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用油紙嚴密包裹、約莫半尺長的扁平物件。他一層層揭開油紙,動作緩慢而鄭重,仿佛在展示一件稀世珍寶。最終,一卷色澤暗沉、質地堅韌的硝製羊皮卷顯露出來!卷首用朱砂清晰地寫著“神機營震天雷秘製圖譜”!
“圖紙在此,請特使驗看。”劉公公將羊皮卷微微展開寸許,露出裡麵繁複精密的墨線和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隨即又迅速合攏,警惕地護在胸前,目光卻依舊貪婪地黏在敞開的金箱上。
王朝麵具下的目光飛快掃過那展開一瞬的圖紙,與記憶中包拯描述的細節嚴絲合縫!他心中一定,對身旁的馬漢使了個眼色。
馬漢會意,上前一步,從懷中掏出一個特製的放大鏡片飛狐衛驗看機密文書常用之物),湊近劉公公手中的圖紙,裝模作樣地仔細查驗起來。他看得極慢,手指偶爾在關鍵部位虛點一下,口中發出意義不明的低語。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靜默中流逝。墳場的風似乎也停滯了,隻有劉公公略顯粗重的呼吸聲和遠處幾聲不知名夜梟的啼叫。
“嗯。”馬漢終於收起鏡片,退後一步,對著王朝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用那偽裝的沙啞嗓音道:“大人,無誤。”
王朝心中巨石落地。他不再廢話,朝著抬箱的“隨從”一揮手。
兩名“隨從”立刻將沉重的金箱往前一推,直接推到劉公公腳前,黃金的光芒幾乎晃花了他的眼。
劉公公眼中貪婪大盛,再無半分猶豫!他幾乎是搶一般,將手中的羊皮卷圖紙朝著王朝的方向猛地一拋!
就在圖紙脫手的瞬間!就在劉公公肥胖的身體因貪婪而微微前傾、全部心神都係在那箱觸手可及的黃金上的瞬間!
異變陡生!
“動手!”王朝猛地扯下臉上的烏木麵具,暴喝如雷!聲震破廟!
“嗆啷!嗆啷!嗆啷!嗆啷!”
四道雪亮的刀光如同平地升起的四道閃電,瞬間撕裂了墳場的黑暗!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四人同時暴起!四柄開封府製式腰刀帶著積鬱已久的怒火和無邊殺意,如同四道索命的寒芒,分取劉公公上中下三路要害!刀風淩厲,封鎖了所有退路!
與此同時,破廟那早已腐朽不堪的屋頂和兩側殘破的窗欞處,“嘩啦”數聲巨響!瓦片木屑紛飛如雨!十數道矯健的身影如同神兵天降!正是埋伏已久的開封府精銳捕快!強弓硬弩瞬間張開,冰冷的箭簇在月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芒,如同毒蛇之眼,死死鎖定場中那臃腫的身影!更有一道玄色身影展昭)和一道青色身影公孫策)如同撲擊獵物的鷹隼,從廟頂最高處疾撲而下,直取劉公公!
天羅地網,瞬間收緊!
劉公公臉上的貪婪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難以置信的驚駭和暴怒取代!他做夢也沒想到,這看似萬無一失的交易,竟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殺局!是開封府!是包黑子!
“包黑子!你陰我——!”劉公公發出一聲淒厲怨毒到極點的尖嘯,如同受傷野獸的垂死哀嚎!肥胖的身軀在這一刻爆發出驚人的反應!麵對四麵八方襲來的致命刀光和頭頂疾撲而下的煞星,他竟不退反進!身體如同一個被狠狠抽打的陀螺,猛地一個急旋!
“上清玄罡,護!”一聲尖利刺耳的嘶吼!一股精純陰柔、如同萬年玄冰般的詭異內力瞬間從劉公公臃腫的軀體內爆發!他身上的深灰色鬥篷如同充氣般猛地鼓脹起來,無風自動,獵獵作響!那柄一直懸在臂彎的銀絲拂塵,此刻如同被賦予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