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大帳內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眾心懷不甘卻又無可奈何的大小頭領們魚貫而出,個個麵色陰沉,彼此間交換著晦暗不明的眼神,低聲罵罵咧咧地散去。
高鑒跟在最後,緩步走出大帳。帳外清冷的空氣撲麵而來,讓他因方才激烈交鋒而有些發熱的頭腦稍稍冷靜。他一眼便又看到了仍蜷縮在角落、捂著眼睛呻吟的韓老夫子。
眾目睽睽之下,他不能裝作沒看見。高鑒深吸一口氣,走到韓老夫子麵前。湊近了看,那烏青眼眶更是滑稽中帶著幾分淒慘,高鑒差點沒憋住笑,連忙強行壓下,換上一副沉痛而關切的表情。
“韓先生,”他聲音不大,卻足夠讓附近幾個尚未完全離開的頭領親兵聽到,“您這……唉!真是無妄之災!您放心,我這便再去求見大王,定要為你討個公道,出出這口惡氣!”
韓老夫子抬起那隻好眼,驚恐地看著高鑒,連連擺手,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麼“不必了”、“使不得”。
高鑒卻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語氣堅決,仿佛義憤填膺:“先生休要阻攔!此事絕不能就此罷休!您且稍待!”說罷,他毅然轉身,再次走向那座剛剛平息了風波的中軍大帳。
帳內,高士達正伸著懶腰,準備起身回去休息,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和不耐,顯然被剛才的爭吵攪得心煩。見到高鑒去而複返,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語氣很是不善:“嗯?你怎麼又回來了?還有何事?”那表情分明在說:你小子還有完沒完?
高鑒快步上前,深深一揖,語氣急切而誠懇:“大王息怒!屬下冒昧再次打擾,實是因方才見到韓先生無辜被打,傷勢不輕!此風絕不可長!今日他們敢打宣講法令的先生,明日就敢衝擊庫房,後日就敢藐視大王權威!”
他觀察著高士達的神色,見其雖然不耐煩,但並未立刻斥責,便趁熱打鐵,拋出了真正的目的:“屬下懇請大王,為震懾宵小,保障庫房新政順利推行,賜予屬下臨機專斷之權!若有那無視大王法令、無故衝擊庫房、強搶盜取物資者,可否允準屬下……先行斬首,再行上報?!唯有如此,方能以儆效尤,杜絕今日之事重演!”
“先斬後奏?”高士達聞言,身體微微前傾,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鷹隼般死死盯住高鑒,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帳內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這可不是一般的權力,這是生殺予奪之權!交給這個剛來沒幾天的年輕人?
高士達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顯然內心在激烈權衡。他需要庫房秩序,也需要維護自己的權威,但又豈能完全放心將這等權力輕易下放?
良久,他才仿佛下了很大決心般,艱難地開口道:“……好!某便準你!但隻限於‘無故衝擊庫房、強搶盜取’此等明確重罪!隻限於一般義軍,且隻有一個月!一個月內,若遇此等情狀,你可先行處置,再報我知!一個月後,此權收回!你可能把握分寸?”
“謝大王信任!屬下必定謹遵王命,慎用此權,隻誅首惡,絕不濫殺,一切皆為維護大王法令!”高鑒心中大喜,立刻躬身領命。一個月,足夠了!他要的就是這把暫時的尚方寶劍!
“去吧!”高士達揮揮手,顯得頗為疲憊,似乎不想再多談。
高鑒再次行禮,退出了大帳。走到帳外,被冷風一吹,他忽然想起件事,一拍腦袋:“糟了,忘了正事了。”
他又快步走到一臉懵逼、不知所措的韓老夫子麵前,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韓先生,你傷勢不輕,準你三日休假,好生將養。三日後回來,告訴我,是哪個混蛋動了手。”說完,根本不看韓老夫子那驚恐萬狀、仿佛又要暈過去的眼神,迅速轉身溜了,留下老夫子在風中淩亂。
回到庫房區域,他發現之前那些聞訊跑來鬨事、叫罵的小頭領們已經散去,想必是被各自的大頭領叫回去了,或者見大勢已去,暫時偃旗息鼓。劉三刀帶著守衛依舊儘職地守在崗位上。
高鑒找來王大牛,問道:“大牛,你可知這營寨之中,誰人雕刻的手藝最好?尤其是刻印章。”
王大牛雖然依舊黑著臉,但似乎對這個問題並不抵觸,悶聲回答道:“軍中的周石匠,手藝應當不錯。他與我乃是同鄉,原本其父便每天去城裡,支個攤,給人刻章為生的匠人。可惜……後來官府征丁,起了衝突,被前來抓人的衙役失手打死了。”他的語氣裡難得帶上一絲物傷其類的唏噓。
“周石匠……好,我記下了。”高鑒點點頭。這是個有用的人才,也是條有用的信息。
他回到那張簡陋的書桌前,鋪開紙,將方才那份法令再次取出,提起筆,在關於守衛職責和違令處罰的條款後麵,鄭重地加上了一句:
“無故衝擊庫房、強搶盜取物資者,斬!”
墨跡淋漓,殺伐之氣透紙而出。
寫罷,他吹乾墨跡,喚來一名守衛,吩咐道:“去,將新張貼的那幾份法令,都取回來。將這一份新的,替換上去。”
他要讓所有人都看到,這不再是紙上談兵的法令,而是帶著鮮血和鐵律的規則!那一個月的先斬後奏之權,就是他推行這一切的最強硬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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