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初刻,濟北縣東門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轟然洞開。火把驟然亮起,映照出影影綽綽的兵馬,伴隨著刻意放大的喧嘩與金鼓之聲,一支打著“知世郎”王薄旗號的隊伍,浩浩蕩蕩湧出城門,旋即轉向東北,沿著通往長清的方向迤邐而行。隊伍拉得極長,旌旗儘可能多地招展,在微弱的晨光與火把映照下,營造出主力倉皇東遁的假象。
兩刻之後,當東路軍的喧囂尚未完全消散在遠方,濟北縣北門卻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滑開一道縫隙。沒有火炬,沒有人聲,隻有一片壓抑到極致的沉默。一支更為龐大的隊伍,人銜枚,馬裹蹄,如同暗夜中流淌的墨色溪流,悄無聲息地湧出城門,迅速沒入北麵更為複雜幽暗的山野丘陵地帶,直指齊郡腹地。
幾乎在東路軍出城的同時,武陽軍前沿哨探的快馬便已踏碎了張定澄大營的寧靜。
“報——!濟北東門大開,賊軍大隊打著王薄旗號,正向東北潰退!”
張定澄聞報,立刻起身,目光投向輿圖上東北方向的路徑。他雖對王薄狡黠有所警惕,但東路敵軍規模不小,且打著王薄旗號,若真是其主力東竄,與長清殘軍彙合退守曆城,必將成為心腹大患,東進戰略亦將受阻。戰機稍縱即逝,不容過多猶豫。
“擊鼓聚將!”張定澄沉聲下令,“第一軍主力並騎兵,以及新來援的一千將士隨我出營,追擊東路之敵!”
軍令如山,營中瞬間沸騰。六千精銳迅速集結,在張定澄的親自率領下,如同離弦之箭,衝出大營,沿著東路軍留下的狼藉蹤跡,疾追而去。馬蹄聲如雷,旌旗招展,擺出了一副全力追殲“王薄主力”的架勢。
然而,張定澄的心並未完全被東路的煙塵所遮蔽。他一麵催軍急進,一麵嚴令隨軍斥候擴大搜索範圍,尤其是密切關注濟北縣北麵及西北方向的任何異動。
大軍追出約二十裡,前方已能隱約看到東路軍後隊的影子,就在張定澄準備下令前鋒加速黏上敵軍時,一騎快馬如同旋風般從側翼衝來,馬上的斥候幾乎是從鞍上滾落,聲音因急促和激動而嘶啞:
“將軍!緊急軍情!濟北北門在我東路大軍出營後約兩刻鐘,有大隊人馬悄無聲息出城,向北麵齊郡方向潛行!規模……規模恐不下萬人,行軍隊列嚴整,絕非潰兵!”
氣氛瞬間一凝。左右諸將目光齊刷刷看向張定澄。
張定澄眼中精光爆射,一直縈繞心頭的疑雲豁然開朗!果然!東路是餌,北路才是正主!王薄這老狐狸,玩了一出聲東擊西,以替身和部分兵力吸引自己主力,自己則親率核心悄然北遁!
他迅速權衡局勢:東路軍已被咬住,若放任不管,其一旦與長清殘軍彙合,亦成麻煩;北路軍雖潛行匿蹤,但萬人規模的行軍,痕跡難掩,且其欲回齊郡,此刻若分兵回追,恐兩頭落空;若繼續全力追擊東路,則正中王薄下懷。
電光石火間,張定澄已有決斷。他目光掃過帳下諸將,最終落在一名以勇猛善戰著稱的校尉身上:“趙敢!”
“末將在!”
“命你率本部一千人,繼續尾隨追擊東路軍!記住,你的任務非是決戰,而是驅趕與糾纏!多設疑兵,張大聲勢,做出我大軍全力追擊之態,將其驅往東北方向的濟水白馬渡!沿途不得貪圖旌旗、輜重,務使其不得回頭!”
“末將領命!”趙敢雖不明深意,但軍令如山,立刻抱拳應諾,轉身出帳點兵而去。
“其餘各部,隨我繼續前進五裡,而後擇地隱蔽!”張定澄再次下令。他需要給趙敢的“表演”留出空間,也需要暫時脫離東路軍可能的視線,進行下一步部署。
大軍依令前行五裡後,迅速隱入路旁一片茂密的枯木林與丘陵之後。張定澄立刻召來軍中筆吏,口述軍令,筆走龍蛇:
“高將軍台鑒:王薄狡詐,已分兵兩路。東路為疑兵,約五千,打著王薄旗號,正被我部驅往白馬渡。北路乃其主力,約萬餘人,由王薄親率,已於今晨自濟北北門潛出,意圖北返齊郡。其行蹤雖秘,然規模龐大,蹤跡可循。請主公率部前往,依托地利,前出攔截、襲擾,遲滯其行動,迫其改變路線或於不利地形與我決戰。我部解決東路之敵後,即刻北上與將軍彙合,共殲此獠!軍情緊急,萬望速決!”
書信以火漆密封,交由麾下最精乾的斥候,令其不惜馬力,星夜兼程,務必以最快速度送到在齊郡西南一帶活動的高鑒手中。
做完這一切,張定澄才將注意力完全轉回東路的戰場。他深知,能否迅速、利落地解決掉東路這枚棋子,將直接影響到後續圍殲王薄主力的成敗。他必須親自指揮,確保這場“半渡而擊”打得乾淨利落。
“傳令全軍,改變路線,繞行小道,目標——濟水白馬渡!務必趕在敵軍之前,抵達設伏地點!”
五千主力再次開動,卻不再沿著大路追擊,而是如同鬼魅般,利用對地形的熟悉,穿插進入偏僻小徑,以更快的速度,向著預定的獵場——白馬渡,疾馳而去。張定澄要在那裡,為東路的“王薄”,準備好一場盛大的葬禮,也為即將到來的、與王薄本尊的決戰,掃清側翼的障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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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路,“王薄”肩負著吸引火力的重任,內心沉重卻又不得不為。他嚴格遵循王薄指令,將隊伍拉得極長,旗幟儘可能多地打出來,一路鼓噪而行,生怕武陽軍看不見他們。
果然,離開濟北縣不足三十裡,斥候便慌慌張張來報:“將軍,後方發現大隊武陽軍騎兵!塵土飛揚,旌旗密布,似乎兵力甚眾!”
假王薄吳璘心中一凜,暗道:“來了!”他既希望武陽軍被吸引過來,又恐懼被真正咬住。他下令部隊加快速度,朝著預定的彙合點:濟水白馬渡急進,隻要渡過渡口,會合長清的大軍就安全了。
尾隨的武陽軍,由校尉趙敢率領,嚴格執行著張定澄的“驅趕”戰術。他們並不急於靠近接戰,而是始終保持著一種壓迫性的距離。每當吳璘派斥候試圖反向偵察,趙敢麾下那些更為精銳的遊騎便會如同獵豹般撲出,利用騎射優勢驅散甚至獵殺對方斥候,使得吳璘始終無法摸清追兵的虛實,隻能從遠處揚起的塵土和隱約可見的旗幟判斷,追兵勢大。
這種未知的恐懼,如同跗骨之蛆,折磨著每一個逃亡的士兵。隊伍不敢停歇,一路丟盔棄甲,遺棄的輜重、破損的兵器沿途皆是,隻為跑得更快。士氣在亡命奔逃中不斷低落,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
行至一處名為“落雁坡”的地方,後方斥候再次拚死回報:“追兵前鋒距我後隊已不足五裡!”
吳璘知道,再不果斷斷後,恐有全軍覆沒之危。他狠下心,從老營兵中挑選出三百名悍勇敢死之士,對他們抱拳道:“諸位兄弟,為主公大業,需諸位為了大局,犧牲一下!在此處據險阻擊,至少堅守一個時辰!吳璘若能生還,必厚待諸位家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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