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境逃入一條彌漫著桂花香的通道,熟悉的醪糟甜香讓他心神震顫——這分明是蘇婉清的手藝。
通道石壁柔軟如糕體,舌尖輕觸便湧起三百年前她捧出青瓷碗的畫麵:“嘗嘗,新釀的。”
他在甜蜜幻境裡越陷越深,直到左臂甲骨文驟然灼燙,“勿信味覺”的警示刺破幻夢。
迷宮儘頭石壁冰冷如鐵,腐蝕痕跡蜿蜒出七個斑駁古字:阿時食譜第三頁——那正是三百年前他親手刻下的字跡。
舌尖觸碰到通道石壁的瞬間,三百年的時光壁壘轟然崩塌。
那是一種奇異的糯軟溫涼,帶著記憶深處桂花蒸騰後的甜糯氣息,絲絲縷縷纏繞住神經。吳境甚至來不及思考為何石壁會有“味道”,那熟悉到刻進骨髓的醇厚米漿香氣已蠻橫地穿透了所有防禦,混雜著清冽的桂花甜意,像一隻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臟。是桂花醪糟!蘇婉清獨門的手藝!當年在小院灶台邊,她總愛用青花瓷勺子攪動著鍋裡翻滾的米釀,水汽氤氳中,笑得眉眼彎彎:“阿境,嘗嘗,今年的桂花香得正好!”
幻象洶湧而至,幾乎將他溺斃。逼仄的石道倏然消散,眼前是那方熟悉的、晾曬著草藥的小院。午後的陽光暖融融灑在身上,蘇婉清就站在灶台旁,青花瓷碗在她素白的手中冒著嫋嫋熱汽。她轉過身,臉上帶著那抹他暌違已久、思念入骨的笑意,瓷碗遞了過來,香氣更濃了。
“阿境?”
他幾乎要伸出手去接住那虛幻的溫暖,靈魂深處的渴望壓過了理智。腳不受控製地往前邁了一步,指尖距離那幻影中的瓷碗隻剩下毫厘之距。隻要再近一點,隻要再近一點點……仿佛就能抓住那失去的三百年光陰。
就在這一刻,一股尖銳至極的灼痛感猛地從左臂甲骨深處炸開!
那疼痛並非血肉之傷,更像是一把燒紅的烙鐵直接燙在了意識的底層,瞬間洞穿了甜膩幻夢的泡沫。眼前溫馨的小院景象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碎裂,蘇婉清含笑的眉眼在扭曲的光影中模糊、消失。唯有三個幽藍色的古老甲骨文字符,從劇痛的源頭——左臂那枚奇異甲骨文印記中迸射而出,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意誌,懸停在他意識的核心:
勿信味覺!
字字如錘,砸得他神魂巨震。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方才沉溺其中的甜蜜滋味頃刻間變得虛假而恐怖。
驚魂甫定,吳境猛地咬破舌尖,劇痛混合著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徹底驅散了殘留的醪糟幻香。他大口喘息,強製自己從那蝕骨銷魂的誘惑中抽離。左臂甲骨文的光芒緩緩收斂,灼痛感退去,但那三個警示文字帶來的森然寒意卻深深烙印心底。
這所謂的味覺迷宮,絕非避難所,而是另一個更精巧、更致命的陷阱!每一縷看似美好的滋味,都是妄念織就的羅網,能無聲無息消融修士的本真意誌。
他不敢再觸碰任何一處石壁,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前方唯一的光源——迷宮的儘頭。那裡,一麵尤為高大的石壁矗立在幽暗中,散發著一股迥異於桂花香甜的、近乎金屬的冰冷氣息。
他一步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在自我懷疑和清醒認知的鋼絲上。通道中殘留的各種奇異味道——辛辣、苦澀、腥鹹——如同無數雙無形的手拉扯著他的意識,企圖再次將他拖入混亂的感官深淵。然而左臂甲骨文雖已隱去光芒,卻仿佛留下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那股源自“勿信味覺”的警醒意誌頑強地抵抗著侵襲,讓他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終於,他站在了儘頭的石壁前。
觸手冰涼,堅硬如鐵,絕非先前那些溫軟如糕點的通道壁所能比擬。其上布滿了一種奇特的腐蝕痕跡,像是某種極其緩慢的、帶著侵蝕性的力量留存的烙印。痕跡蜿蜒盤繞,並非天然形成。
吳境的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沿著那腐蝕的凹槽緩緩描摹。冰冷的觸感順著指尖傳遞,勾勒出的筆畫也越來越清晰。
一筆……兩筆……
當第七個字的最後一筆在他指尖下完成時,吳境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那七個深深蝕刻在冰冷石壁上的字,古拙、滄桑,卻又銘心刻骨——
阿時食譜第三頁。
每一個橫折豎鉤,都帶著他當年下筆時的專注與笨拙。那是三百年前,在小院那本厚厚的、被煙火氣熏得微黃的線裝食譜第三頁的空白處,他笨手笨腳地刻下的字跡,隻因為蘇婉清笑著說:“得做個標記嘛,不然下次你又找不到啦。”
本屬於自己的筆跡,此刻卻出現在這妄海意識深處的迷宮儘頭,冰冷、斑駁,像一個來自時光彼岸的殘酷嘲笑。
這迷宮,這滋味幻境……竟是以蘇婉清的“食譜”為藍圖構建?
三百年前他刻下的字,為何會在此刻此地,以這種方式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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