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時,中西醫結合科收到通知:麥克萊恩教授今日主持大內科查房,特命新晉實習生隨行觀摩。林聞溪與梁啟遠準時來到內科病區,隻見走廊上早已列隊整齊,十餘名白大褂屏息靜候。
七時一刻,麥克萊恩教授準時出現。他身著熨帖的白色醫師服,領口緊扣,金絲眼鏡後的目光銳利如鷹。
“早晨好,諸位。”麥克萊恩聲音洪亮,不容置疑,“醫學是科學,科學需要紀律。查房不是逛集市,而是戰場部署。現在,開始。”
整個隊伍頓時行動起來,秩序井然。麥克萊恩一馬當先,主治醫師、住院醫師、實習醫師依序排列,最後是實習生。每個人手中都拿著病曆夾和記錄本,神情肅穆。
首床是位肺炎患者。管床住院醫迅速彙報:“患者張三,62歲,咳嗽發熱三天入院。體溫38.7c,呼吸28次分,右肺底可聞濕囉音。血象:白細胞一萬二千。x線顯示右下肺片狀陰影。診斷為社區獲得性肺炎,予青黴素注射治療。”
數據精準,條理清晰,與林聞溪隨祖父出診時那種望聞問切、辨證論治的體驗截然不同。
麥克萊恩點頭,轉向實習生:“梁同學,肺炎的病理生理是什麼?”
梁啟遠對答如流:“病原體侵入肺泡,引發炎症反應,滲出液填充肺泡,導致氣體交換障礙...”
“很好。”麥克萊恩突然轉向林聞溪,“林同學,中醫如何看待此病?”
所有目光瞬間聚焦。林聞溪略定心神,從容道:“中醫稱此為‘肺癰’,多因外感風熱之邪,或風寒化熱,灼傷肺絡。治當清肺化痰,宣肺平喘。”
麥克萊恩不置可否,隻道:“體溫曲線圖。”住院醫立即奉上記錄表。
“青黴素已用48小時,體溫仍未完全正常。”麥克萊恩指尖點著圖表,“說明什麼?”
一陣沉默。有人小聲說:“可能需要換藥?”
“草率!”麥克萊恩厲聲道,“首先應考慮劑量不足或用藥間隔不當,其次才是耐藥問題。立即檢測血藥濃度,調整給藥方案。”
林聞溪暗自驚訝。這種完全依賴數據、嚴格流程的診療方式,與中醫“三因製宜”的靈活思路大相徑庭。
查房至第二十床時,遇到了中西醫結合科轉來的病人——經閉不孕的沈文茵。她已做完一係列檢查,正等待結果。
麥克萊恩翻閱病曆,眉頭漸鎖:“子宮內膜活檢報告呢?”
夏夢雲忙答:“已送病理科,今日下午出結果。”
“基礎體溫測量表?”
“患者昨日起開始測量,這是今晨的數據。”夏夢雲呈上記錄。
麥克萊恩掃了一眼:“不夠規範。應嚴格在晨起未活動前測量,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他轉向眾人,“生殖醫學是精密科學,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梁啟遠提問:“教授,是否應考慮做輸卵管通液試驗?”
“逐步來。”麥克萊恩道,“先排除內分泌和子宮因素,再考慮輸卵管問題。明日安排血激素測定。”
突然,麥克萊恩注意到病曆中的一味中藥:“這是什麼?丹參?誰開的?”
林聞溪上前一步:“學生見患者有氣血瘀滯之象,故建議加入丹參以活血化瘀。”
“依據是什麼?有臨床試驗數據嗎?劑量如何確定?與其他藥物有無相互作用?”麥克萊恩連珠炮似地問。
林聞溪一時語塞。中醫用藥多憑經驗和經典,哪來這些數據?
麥克萊恩語氣稍緩:“醫學不是玄學,每一個決定都應有理有據。中藥或許有效,但需科學驗證。”
查房繼續進行,每到一床,必先查看體溫表、醫囑單、護理記錄,所有治療都必須有據可查、有規可循。這種高度規範化的醫療模式,讓林聞溪既感到束縛,又不得不承認其嚴謹性。
查房結束前,麥克萊恩做了簡短總結:“醫學之道,在於明理;明理之要,在於求實。無論中醫西醫,唯有實事求是,方能造福病家。”
返回科室途中,梁啟遠難掩興奮:“這才是現代醫學!有條有理,有據可查。不像中醫,全憑感覺。”
林聞溪沉思良久,方道:“西醫重規範,中醫重變通,各有所長。譬如沈文茵之病,西醫檢查可發現微觀異常,中醫辨證能把握整體失衡。二者結合,或更周全。”
趙海橋主任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聞言微笑:“聞溪所見甚是。麥克萊恩教授重規矩數據,乃科學精神;中醫講辨證論治,乃哲學智慧。真正的大醫,當兼收並蓄。”
下午,沈文茵的活檢報告送回:子宮內膜非典型增生,屬癌前病變。所有人震驚之餘,不禁後怕——若按常規調經促孕治療,恐延誤病情。
麥克萊恩親自來到中西醫結合科:“此病例提醒我們,現代檢查手段不可或缺。但我也注意到,是中醫的細致問診先發現了異常跡象。”他難得地露出讚許之色,“中西醫結合,或許真有可為。”
夜幕降臨,林聞溪在日記中寫道:“今日隨麥克萊恩教授查房,始知西醫之嚴謹有序;觀沈文茵之病例,乃悟中醫之見微知著。醫道漫漫,豈可偏執一隅?當兼容並包,取長補短...”
窗外月色如水,映照著醫途上的年輕學子。規矩與變通,數據與直覺,西方與東方,這些看似對立的理念,正在他心中慢慢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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