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二年的畢業季,江西中西醫學院的銀杏樹下,一群身著學士服的青年相對無言。朝夕相處五載的同窗,即將各奔東西,理想與現實的選擇如一道無形的鴻溝,將昔日的摯友悄然隔開。
周振邦最先打破沉默,摩挲著手中的聘書——上海仁濟醫院外科的錄用函,月薪百二十銀元。“家父病重,弟妹待養,我彆無選擇。”他苦笑,“聞溪,我知道你看不起我選擇純西醫道路...”
林聞溪搖頭:“振邦兄何出此言?醫道萬千,救人為本。西醫外科能立竿見影解救疾苦,亦是功德無量。”他記得三日前戰地醫院裡,正是周振邦精湛的血管吻合術救回傷員一命。
梁啟遠卻激動地揮舞著江西省立醫院的聘書:“你們都要走?隻剩我一人堅持中西醫結合?”他轉向林聞溪,“連你都要回老家繼承濟世堂?”
最令人意外的是顧靜昭。她輕撫著教會醫院的聘書,眼中含淚:“家母病篤,教會醫院允諾送她去北平協和治療...我不得不應。”
往日熱鬨的實習室,此刻彌漫著離愁彆緒。書架上的《希氏內科學》與《傷寒論》並立,人體模型旁的針灸銅人默然佇立,仿佛在見證一個時代的抉擇。
“還記得我們立下的誓言嗎?”周振邦忽然道,“‘不為良相,便為良醫’...”“可現在,”梁啟遠接口,“我們要做的不是同一種‘良醫’了。”
林聞溪走到窗前,望著暮色中的南昌城:“諸君可知《周易》有雲:‘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中西醫雖路徑不同,其救人之心一也。”
他轉身取出四隻青瓷茶杯,沏上廬山雲霧:“今日一彆,不知何日再聚。願以茶代酒,各述其誌。”
周振邦舉杯:“我誌在精研外科,他日若成‘華東第一刀’,必不忘為貧苦者義診。”梁啟遠接杯:“我誌在驗證中西醫理,十年內必著《彙通醫學》一書。”顧靜昭拭淚:“我誌在...不忘本心。雖在教會醫院,必堅持用中藥輔助治療。”
最後輪到林聞溪。他凝視杯中舒展的茶葉:“我誌在守正創新——守中醫之正,創醫學之新。在濟世堂基礎上,開中西醫結合之新局。”
四人擊杯為誓,茶香氤氳中,仿佛又回到初入學院時的熱血年華。
離彆之日終至。南昌火車站月台上,汽笛聲聲催人彆。周振邦緊握林聞溪的手:“聞溪,我雖選擇西醫,但敬你堅守之心。他日若遇疑難,電報相召,必星夜來援!”梁啟遠塞來厚厚筆記:“這是我整理的中西藥相互作用表,或許你用得上。”顧靜昭贈一香囊,內裝安神藥材:“聞溪兄,保重...”
列車啟動時,林聞溪追逐車窗:“諸君珍重!無論中西,醫者同心!”四人齊聲應和:“醫者同心!”聲音淹沒在汽笛聲中。
回濟世堂的路上,林聞溪獨行於贛江畔。忽見一老舟子正在修補破網,口中吟唱當地漁歌:“千帆過儘各西東,江水長流總相逢...”
他豁然開朗:醫學如江,中西如流。百川歸海,終將融合。
月光下,他整理同窗贈彆之物:周振邦所贈最新版《外科手術學》,梁啟遠編撰的藥理筆記,顧靜昭手繡的香囊。每件都承載著一段青春,一個選擇。
他在日記中寫道:“今日一彆,各奔前程。振邦擇西醫之精專,啟遠選彙通之艱難,靜昭走折中之道路,我守傳統之創新。路徑雖異,其心則同。恰如百草入藥,性味雖殊,共奏愈疾之功。”
“醫道浩渺,非一途可儘;蒼生多艱,需眾誌共濟。願他日重逢,各有所成,仍懷濟世初心。”
窗外星河璀璨,仿佛無數醫者前行之路。林聞溪知道,這隻是開始——他們這代人,注定要在中西醫的碰撞與融合中,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而這條路上,雖有離彆,更有期待;雖有分歧,更有共同的理想。千帆過儘,江水長流,終將在更廣闊的醫學海洋中再度相逢。
晨光熹微時,林聞溪背起行囊,走向故鄉的濟世堂。那裡有祖父未竟的事業,有中西醫結合的希望,更有屬於他這代醫者的曆史使命。
摯友雖各西東,但醫者之心,永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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