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彆行動組的工作在巨大的壓力下艱難推進,如同在泥沼中行軍,每一步都耗費著巨大的心力。情報紛繁雜亂,真假難辨;資源的調配雖有了尚方寶劍,但具體落實仍免不了與各個衙門的扯皮推諉;而對“櫻花計劃”核心——佐藤實驗室的位置和具體時間表——依舊迷霧重重。
林聞溪幾乎將自己逼到了極限。他像一架高速運轉的機器,處理著永無止境的事務,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緊繃已接近臨界點。顧靜昭的擔憂日益加劇,卻無法讓他真正停下來休息片刻。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僵局中,一個風塵仆仆、穿著破爛農民服裝的漢子,通過丐幫的重重關係,被秘密帶到了南岸行動組總部。他渾身散發著泥土和汗味,眼神卻銳利如鷹,帶著久經沙場的戰士才有的警惕與沉穩。
見到林聞溪,他並未多言,隻是用粗糲的手,從貼身處取出一個用油布包裹了數層的小小物件,鄭重地雙手呈上。
“林先生,”漢子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西北口音,“俺是李正雄支隊長的兵。支隊長他……他讓俺務必把這個,親手交到您手上。”
林聞溪的心臟猛地一縮。李正雄?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位亦師亦友的遊擊支隊長的直接消息了,隻知道他的隊伍一直在敵後進行著艱苦卓絕的戰鬥。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那沉甸甸的油布包,一層層打開。
最終,一枚略顯陳舊、卻擦拭得乾乾淨淨的青天白日軍徽,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金屬冰涼的觸感,卻仿佛帶著灼人的熱度。軍徽的邊緣有一處細微的凹痕,像是被流彈擦過,更添幾分滄桑與沉重。
“支隊長他……”漢子的聲音哽咽了一下,虎目微紅,“半個月前,為了掩護鄉親們轉移,阻擊一隊鬼子的‘勘探隊’,帶人斷後,遭遇了敵人的重兵合圍……子彈打光了,就拚刺刀……最後……拉響了最後一顆手榴彈……”
漢子說不下去了,隻是死死咬著牙,額頭青筋暴起。
林聞溪隻覺得耳邊“嗡”的一聲,眼前發黑,幾乎站立不穩。他猛地扶住桌子,手指緊緊攥著那枚軍徽,冰冷的金屬硌得他手心生疼。
李正雄……犧牲了?
那個驍勇善戰、豪爽豁達、在西北最艱難時刻與他並肩作戰、亦師亦友的李正雄?那個曾說“等打跑了鬼子,老子請你喝最烈的燒酒”的李正雄?
巨大的悲痛如同重錘,狠狠擊中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支隊長的遺體……沒搶回來……”漢子艱難地繼續說道,“鬼子撤走後,俺們隻在陣地上找到了這個……支隊長平時都彆在帽子上……他常說,這徽章代表著國家,不能丟……不能辱沒了它……”
漢子深吸一口氣,用力抹了把臉,抬起頭,看著林聞溪,眼神變得無比堅定:“支隊長臨走前,讓俺帶話給您……就一句……”
林聞溪猛地抬頭,死死盯著他。
“支隊長說:‘告訴聞溪,彆慫!替老子多殺幾個鬼子!替老子……看看太平山河!’”
替我去看太平山河!
這句話,如同最終的回響,穿越了戰火與生死,重重地撞入林聞溪的耳中。與他記憶中李正雄那爽朗的笑聲、以及那句“醫人能救百千,醫國能救兆億”的留言,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悲慟、憤怒、崇敬、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責任感,如同洶湧的浪潮,瞬間淹沒了林聞溪。他感到眼眶滾燙,卻沒有讓淚水流下來。
他低下頭,凝視著掌心那枚沉甸甸的軍徽。它不再僅僅是一塊金屬,它承載著一位抗日英雄最後的囑托和未竟的誌向,凝聚著千千萬萬犧牲將士的英魂,也象征著這個國家苦難深重卻永不屈服的精神。
它的重量,遠超物理的範疇,壓在他的掌心,更壓在他的心頭,幾乎讓他無法承受,卻又奇跡般地給予了他一股支撐下去的力量。
他緩緩握緊手掌,軍徽堅硬的棱角刺痛著他,卻也讓他更加清醒。
“兄弟,辛苦了。”林聞溪的聲音異常沙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靜,“你們支隊長,是真正的英雄。他的血,不會白流。”
他讓顧靜昭帶這位九死一生送信來的戰士下去休息,妥善安置。
辦公室裡,隻剩下林聞溪一人。他依舊保持著握緊軍徽的姿勢,久久站立。
李正雄的犧牲,像一把尖刀,刺破了他連日來埋首於文書、情報、協調所帶來的某種程度的麻木感,讓他重新直麵戰爭的殘酷和犧牲的真實。也讓他更加深刻地認識到,他所從事的這場防疫戰爭,其意義何其重大——它是在另一條戰線上,守護著李正雄們用生命扞衛的土地和人民。
個人的疲憊、官場的傾軋、前方的迷霧……在這枚染血的軍徽麵前,似乎都變得不再那麼難以逾越。
他將軍徽仔細地、鄭重地彆在了自己內衣的口袋上,緊貼著胸口。那冰冷的金屬很快被他的體溫焐熱,仿佛與他的心跳產生了共鳴。
然後,他重新坐回桌前,攤開地圖,目光變得更加銳利和堅定。
“正雄兄,你放心。”他在心中默默起誓,“你的仇,我記得。這太平山河,我替你看。這沉屙之國,我必儘我所能,醫給它看!”
軍徽的重量,化為了無窮的勇氣。指引著他,也鞭策著他,在這至暗的時刻,繼續前行。
第二十九章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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