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僚體係的纏鬥、輿論的汙蔑、舊友的背離、乃至陰險的縱火陰謀……一連串的打擊如同重慶連綿的秋雨,冰冷而黏膩,試圖澆滅熱情,侵蝕信念。林聞溪身處漩渦中心,倍感疲憊,有時深夜獨坐,望著跳躍的油燈火焰,也會生出幾分迷茫:這一切的堅持,究竟值不值得?與這些看不見的敵人周旋,是否背離了自己最初隻想治病救人的本心?
然而,命運總會在他最彷徨的時刻,將他拉回最真實的戰場,用最直接的方式,叩問他的初心。
一個暴雨初歇的午後,衛生部大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混亂的腳步聲。門衛試圖阻攔,卻擋不住一群渾身泥濘、衣衫襤褸的鄉民。他們抬著幾副用門板臨時紮成的擔架,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
“官老爺!求求你們!救救人吧!”“娃不行了!快看看俺的娃啊!”“哪裡能治霍亂?哪裡能治啊?!”
哭喊聲、哀求聲、劇烈的咳嗽和嘔吐聲瞬間打破了部衙的沉寂。擔架上,是幾個麵色青灰、眼窩深陷、已陷入脫水昏迷的孩子和老人,症狀典型而駭人。
門口的騷動立刻引來了大小官員的圍觀,但大多數人隻是站在台階上,指指點點,麵露嫌惡或畏懼之色。有人厲聲嗬斥:“何處來的刁民?此地是衛生部衙,豈容爾等喧嘩衝撞!還不快抬走!”更有官員掩鼻後退:“是霍亂!快讓他們離開!萬一傳染開來如何是好!”
恐慌和冷漠,如同無形的牆,將那些絕望的鄉民隔絕在外。
就在這片混亂與推諉之中,林聞溪聞聲從辦公室衝了出來。他沒有絲毫猶豫,甚至沒有先去戴什麼口罩手套儘管他知道這很重要),第一時間撥開人群,衝到擔架前。
“彆慌!我是醫生!”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鎮定力量,瞬間壓過了現場的嘈雜。
他無視了周圍的嗬斥與勸阻,直接蹲下身,手指迅速搭上一個昏迷孩童枯瘦的手腕,查看瞳孔,觸摸皮膚彈性,判斷脫水程度。“靜昭!快!拿我的針囊來!還有備在辦公室的‘辟瘟解毒飲’濃縮藥汁,全部拿來!熱水!鹽水!快!”他頭也不回地高聲吩咐,緊隨其後的顧靜昭立刻應聲飛奔而去。
他又看向那些驚慌失措的鄉民,語氣快速而清晰:“鄉親們彆怕!孩子還有救!把人都抬到那邊廊下避風處!分開安置!”
他的行動如同一個開關,瞬間改變了現場的氣氛。那些原本不知所措的鄉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依言行事。而周圍那些嗬斥的官員,一時也被林聞溪不容置疑的專業氣勢和全然忘我的態度所懾,竟啞口無言。
顧靜昭很快帶著藥箱和藥汁趕來。林聞溪迅速取出銀針,在孩子的十宣、曲澤、委中等穴疾刺放血,以緩解毒壅閉之危。隨即又讓人撬開牙關,小心灌入溫熱的藥汁。另一邊,他指導顧靜昭和聞訊趕來的、信得過他的兩名部內醫官,立即用帶來的鹽糖配置簡易口服補液鹽水,給症狀稍輕的病人喂服。
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泥汙沾染了他的袍襟,他卻渾然不覺。此刻,他的眼中隻有病人,隻有那在死亡線上掙紮的生命。什麼派係鬥爭,什麼輿論風波,什麼程序規章,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他隻是一個醫生,在做醫生該做的事。
在他的緊急處置下,那個最危重的孩童的抽搐漸漸停止,青灰的臉色似乎回轉了一絲微弱的氣息。其他得到初步處理的病人,痛苦的呻吟也稍稍平複。
直到這時,聞訊趕來的、負責防疫的官員才帶著口罩和消毒設備,組織人手將病人正式轉移至隔離醫院。但最初那最關鍵、最寶貴的搶救時間,是林聞溪不顧一切爭取來的。
鄉民們跪地磕頭,泣不成聲:“謝謝青天大老爺!謝謝活菩薩!”
林聞溪疲憊地扶起他們,聲音沙啞:“快跟著去醫院,好好照顧病人。我們……會儘力。”
人群散去,地上的汙漬猶在,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絕望與希望交織的氣息。周圍的官員神色複雜地看著林聞溪,無人再出聲指責他之前的“莽撞”。
林聞溪站在廊下,慢慢直起腰,望著被抬走的病人方向,緩緩籲出一口長氣。顧靜昭默默遞上一塊乾淨的手帕讓他擦手。
手上還沾著泥汙和藥漬,身體疲憊不堪,但他的內心,卻如同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急救洗禮過一般,變得無比澄明和堅定。
所有的迷茫和動搖,在生死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那些權謀、傾軋、非議,不過是他踐行醫道之路上的荊棘塵埃。
而醫者的初心,從未改變,也永遠不會改變——那就是儘己所能,救人於危難。
他擦乾淨手,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沉靜。他知道,部裡的鬥爭還要繼續,前方的路依然艱難。但此刻,他的信念比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無論身處何地,麵對何種困境,他首先是一個醫生。而他要推行的新政,不是為了任何人的私利或權柄,隻是為了能讓更多像今天這樣的百姓,能得到及時有效的救治。
這份初心,是他一切力量的源泉,也是他劈開一切黑暗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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