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五月初五的夜,西安府衙的簷角還掛著未乾的夜露,書房內的燭火卻已燃得昏黃。崇禎捏著那封剛從鞏昌傳回的密信,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信紙邊緣被他攥得發皺,上麵的字跡仿佛都浸透著寒氣——多鐸已率本部一萬鑲藍旗重騎,裹挾兩萬漢八旗步卒,從蒙古草原借道,正晝夜兼程往鞏昌趕,不出五日,便要與阿濟格的四萬後金兵、李自成的七萬闖軍彙合,十五萬大軍壓境,目標直指西安西城。
“鑲藍旗……多鐸這是把皇太極的家底都挪來了。”崇禎將密信按在案上,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鬱。帳外的風卷著艾草的氣息吹進來,掀動他玄色常服的衣擺,露出腰間懸著的那枚素銀平安符——那是周皇後離京前親手縫的,裡麵裹著她的一縷青絲,此刻卻像是墜著千斤重量。
王承恩端著剛溫好的參湯進來,見他臉色凝重,忙將湯碗放在案邊,低聲道:“陛下,夜深了,您已兩夜沒合眼,喝口參湯暖暖身子吧。”
崇禎沒動,目光落在輿圖上渭水的標記:“嶽承嗣的傷怎麼樣了?”
“回陛下,嶽將軍的傷還沒好利索,五十鞭實打,腰間的皮肉都翻了,今日換藥時,親兵說他連翻身都得忍著痛。”王承恩垂手答道,“葉平、葉安那幾位家將,這幾日天天守在帥帳外,臉色都不太好看,怕不是……心裡有怨氣。”
崇禎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備燈,去嶽將軍的帥帳。”
小乙不知何時已立在帳外,玄色勁裝襯得他身形挺拔,聞言躬身道:“陛下,夜深露重,需不需要多帶些錦衣衛?”
“不必,就你我,還有王承恩。”崇禎邁步走出書房,月光落在他肩上,像是鍍了一層薄霜,“朕是去看承嗣,不是去審案。”
西安府衙的西跨院,是嶽承嗣養傷的地方。帥帳外的燈籠昏昏欲睡,帳內卻隱隱傳來壓抑的議論聲,借著夜風飄進崇禎耳中。
“將軍,您這五十鞭挨得太冤了!”是葉平的聲音,他是嶽家四大家將之首,自小跟著嶽承嗣,此刻語氣裡滿是火氣,“那日城頭,陛下說罰就罰,連句解釋都沒有!如今城外的流民都在傳,說您‘恃功傲上,頂撞君王’,連剛整編的流民軍都敢私下嚼舌根——咱們嶽家軍守潼關時,死了多少兄弟?戰子午穀時,您親自衝在最前麵,如今卻落得這個名聲!”
帳內的燭火晃了晃,傳來葉安急躁的聲音:“大哥說得對!陛下要是真覺得您有錯,明著降罪便是,何必演那出‘君臣反目’的戲?現在倒好,闖賊的斥候在城外晃悠,後金的密探也沒閒著,咱們自己先亂了軍心!依我看,不如咱們帶嶽家軍北上,去薊州抗金,好歹能完成先祖‘守國門、死社稷’的遺願,總比在這兒受窩囊氣強!”
“不可!”牛大粗著嗓子打斷,他是嶽家四大外臣裡最穩重的,此刻卻也帶著焦慮,“將軍還在養傷,連坐都坐不穩,咱們要是領兵走了,將軍怎麼辦?再說,擅離汛地是死罪,咱們不能讓將軍再為咱們擔責!”
王二蹲在角落,聲音悶悶的:“可咱們也不能看著將軍受委屈啊!那日行刑的親兵回來都說,每一鞭都實打實地落在身上,將軍昏過去三次,陛下就站在城頭,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張三、楊四跟著附和,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裡,滿是對崇禎的不解與對嶽承嗣的心疼。榻上的嶽承嗣卻隻是輕輕歎氣,聲音沙啞:“你們彆亂猜,陛下定有深意。那日我話說得太滿,說他‘畏縮如趙構’,換作任何一位君王,都容不下這樣的僭越之語,五十鞭……我該受。”
“將軍!您就是太忠了!”葉平急得站起來,“咱們嶽家軍不是軟柿子,不能任人拿捏!”
崇禎站在帳外,聽著裡麵的議論,眼底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抬手掀開帳簾,帶著夜露的風湧進來,吹得燭火猛地晃了晃。
帳內瞬間死寂。葉平、葉安等人回頭,見是崇禎,臉色驟變,“噗通”一聲齊齊跪倒在地,頭埋得極低,聲音裡帶著慌亂:“臣……臣等胡言亂語,衝撞聖聽,求陛下恕罪!”
嶽承嗣也掙紮著要起身,卻被崇禎快步上前按住肩膀。崇禎的掌心帶著暖意,按在他的肩窩處,力道不輕不重,恰好讓他無法動彈。他看著嶽承嗣滲血的繃帶——那繃帶是用粗布縫的,上麵還沾著草藥的痕跡,顯然是親兵們臨時趕製的,心裡竟掠過一絲愧疚。
“都起來吧,朕不是來問罪的。”崇禎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眾人卻不敢動,依舊跪在地上。崇禎也不勉強,轉身對王承恩點頭,王承恩立刻將手裡捧著的托盤遞過來——托盤上放著一套素色布衣,還有一束用麻繩捆著的荊條,荊條的尖刺上還沾著些許泥土,一看就是剛從院外的荊叢裡折來的。
帳內的人都愣住了,連嶽承嗣也微微睜大眼睛,不明白崇禎這是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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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拿起那束荊條,指尖劃過尖銳的刺,輕輕一捏,便有血珠滲出來。他將荊條橫在自己肩頭,轉身麵對嶽承嗣,緩緩彎腰,聲音鄭重:“承嗣,朕今日來,是向你負荊請罪的。”
這句話像驚雷般炸在帳內,嶽承嗣渾身一震,連呼吸都頓住了。他看著崇禎肩頭的荊條,看著那張素來威嚴的臉上此刻帶著的坦誠,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陛下……臣惶恐!臣萬萬不敢當!”
“你當得。”崇禎直起身,目光掃過帳內眾人,聲音清晰而堅定,“五月初一城頭那五十鞭,是朕故意為之。闖賊在陳倉囤了七萬大軍,阿濟格在鞏昌虎視眈眈,他們的斥候天天盯著西安,朕要讓他們信‘君臣反目、明軍內亂’的假象,才能誘他們合兵來攻。可朕不該瞞你,不該讓你替朕受這頓皮肉苦,更不該讓嶽家軍的兄弟們跟著受委屈。”
他頓了頓,指尖攥緊荊條,尖刺紮得更深了些,血珠順著衣料往下淌,在玄色的常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自古以來,君為臣綱,哪有君王向臣子負荊請罪的?可朕知道,你嶽承嗣是大明的忠臣,嶽家軍的兄弟們是大明的骨血。這荊條之罰,是朕給你的賠罪——你若還怨朕,便親手抽回來,朕絕不躲閃。”
嶽承嗣看著那滲血的荊條,看著崇禎眼底的真誠,眼眶驟然發熱。他猛地偏過頭,聲音帶著顫音:“陛下!臣從未怨過陛下!那日城頭,臣雖一時激憤失言,可事後冷靜下來,便知您定有深意——您是君,臣是將,咱們護的是同一片江山,守的是同一撥百姓,臣怎會怨您?”
“好。”崇禎放下荊條,轉身走到輿圖前,指著渭水沿岸的標記,“方才朕收到密報,多鐸已帶一萬鑲藍旗重騎、兩萬漢八旗步卒往鞏昌來,不出五日,便會與阿濟格、李自成彙合,十五萬大軍壓境。咱們的兵力隻有八萬,其中三萬是剛整編的流民軍,連像樣的盔甲都沒有,硬拚必敗。”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西安城的標記上,語氣沉了些:“渭水已入汛期,水流湍急,若咱們渡水突襲陳倉,多鐸的鑲藍旗從鞏昌包抄過來,咱們腹背受敵,不僅將士要亡,西安城裡的百姓也會再遭戰火——朕輸不起,大明也輸不起。”
嶽承嗣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輿圖,眉頭微微皺起,忽然開口:“陛下,臣倒有一計。”
崇禎回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期待:“你說。”
“可派馬萬年率一萬白杆兵,晝伏夜出往渭水北岸築壩截流。”嶽承嗣忍著痛,伸手點了點輿圖上的寶雞方位,“馬萬年的白杆兵擅長山地作戰,築壩的活計也熟,他們常年在蜀地山林裡穿行,最懂如何隱蔽行蹤,定能把壩築得隱秘。等咱們與敵軍廝殺正酣時,若我軍大勝,便開壩放水,渭水洪流衝潰殘兵,咱們趁勢掩殺,能全殲他們的有生力量;若我軍不敵,也能開壩放水,借渭水阻擋敵軍,退守西安內城,保一時無虞。”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讓馬萬年留三千白杆兵,悄悄摸到寶雞附近。李自成大軍若開拔往西安來,這三千人便趁機端了他的陳倉大營,燒了他的糧草——沒有糧草,李自成不戰也得亂,咱們就能掌握主動權。”
崇禎盯著輿圖上的標記,越想眼睛越亮:“好計!馬萬年的白杆兵素來精銳,去年巴山滾石戰,他們三天三夜沒合眼,硬是把羅虎的殘部堵在了黑沼穀,此事交給他,朕放心。隻是築壩截流需絕對隱秘,絕不能讓闖賊、後金察覺,否則咱們的殺局就成了笑話。”
“臣已想好用信號。”嶽承嗣點頭,“若我軍大勝,便在西城頭舉藍旗,馬萬年見旗開壩;若我軍需退守,便放紅藍煙花,他也開壩放水,阻擋敵軍追擊。另外,在渭水下遊安排一支兵馬,等洪水衝散敵軍後,截斷他們的退路,不讓一人逃脫。”
帳內眾人這才恍然大悟,葉平、葉安等人臉上的憤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愧疚與敬佩。葉平再次跪地,聲音哽咽:“陛下深謀遠慮,臣等方才胡言亂語,不識陛下苦心,求陛下責罰!”
崇禎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護主心切,朕不怪你們。往後,咱們君臣一心,將士同心,共守西安,共複大明河山。”
他轉身走到榻邊,拿起矮幾上的藥碗——那碗藥是牛大剛熬好的,還冒著熱氣。崇禎用銀勺舀起藥湯,吹了吹,遞到嶽承嗣嘴邊:“快把藥喝了,好好養傷。待戰事起時,朕還等你來督戰。”
嶽承嗣看著遞到嘴邊的藥碗,眼眶再次發熱。他張口喝下,藥湯的苦澀裡,竟帶著一絲暖意——那是君王的歉意,是君臣的信任,是共守江山的決心。
帳外的夜霧漸漸散去,月光透過帳簾照進來,落在君臣與將士身上。燭火搖曳,映得每個人臉上都滿是堅定。葉平、葉安等人站在一旁,看著崇禎為嶽承嗣喂藥的身影,心裡再無半分怨氣,隻剩下對這位君王的敬佩——原來陛下不是不疼惜將士,隻是他肩上扛著的,是整個大明的江山,是萬千百姓的性命,他不能有半分差池。
小乙與王承恩相視一眼,都鬆了口氣。這場“將相和”,不僅解了嶽承嗣的委屈,更凝聚了軍心。西安城的夜,終於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有渭水的浪聲在遠方翻湧,像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大戰,奏響序曲。
不多時,馬萬年接到密令。這位白杆兵的將領,連夜點齊一萬兵馬,帶著鋤頭、鐵鍬等築壩工具,趁著夜色悄悄出了西安城。他們走的是城西的小路,避開了所有可能有斥候的地段,朝著渭水上遊而去。月光灑在他們身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堅毅——他們知道,這一去,承載著整個西安城的希望,承載著大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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