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本明老和尚放不下麵孔,終於還是提筆開始抄經。
抄的不是彆的經,而是普通不過的《金剛經》。
可是看他那副為難猶豫的模樣,又應該不是普通的《金剛經》。
就在這時,厚重的經閣大門忽被一推而開,天光霎入,一位老僧須眉雪白,一邊喊著佛號,一邊雙手合十的闊步踏入,新風湧入,吹得滿屋經書簌簌亂翻。
“了塵大師!”
元青、步富貴兩個人愣了一下,齊齊回頭作揖,而那個本明老和尚似乎沒料到了塵大師會來得那麼快,一臉驚愕,活似被捉個正著的老賊一般,提著筆的手微微發顫,甩得桌案上墨汁飛濺。
了塵大師目光平掃,停在富貴的手中的那本《金剛經》上,立時一怔。
本明也是一怔,麵如死灰。
良久,了塵大師輕歎一聲,高呼佛號:“阿彌陀佛!”
了塵大師緩緩走過幾步,徐徐坐下,目中炯然生光,又似突然熄滅般合上眼。
“元青、富貴,你們倆個過來吧。”
兩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也不知是福是禍,忐忑來到大師跟前。
“你們可知,這些年為何老衲一直未曾剃度你們麼?”
“是塵緣未了麼?”李元青小心應了一句。
李元青瞧見了塵大師輕輕搖頭,也道:“還請大師示下!”
了塵大師望向兩人:“境忘心自滅,心滅境無侵,世人之所以沉淪生死輪回,無非種種欲念。修行修行,便是要根絕這些欲念,如人入荊棘林,心不動即刺不傷,妄心不起,恒處寂滅之樂,可是,什麼是妄心呢?”
兩個人不懂這些禪機,怔怔的看著他。
了塵大師又自語般的說了一遍:“什麼是妄心呢?”
兩人做賊心虛,都低下了頭。
“你們知不知道南宋嘉泰年,我們靈隱出過一位活佛?”
李元青立刻道:“是道濟和尚,濟公。”
“不錯,他曾經留下二十八條聖訓,你們都知道吧。”
他有些疲憊的合上雙目,用乾啞的嗓子,緩緩念叨起來。
“一生都是修來的,求什麼?今日不知明日事,愁什麼?豈可人無得運時,急什麼?世事如同棋一局,算什麼?人世難逢開口笑,苦什麼?聰明反被聰明誤,巧什麼?一旦無常萬事休,忙什麼?”
這幾句都是濟公留下的遺訓,他滿麵皺紋一綻,突然自己又笑了。
“老衲的禪房和濟公殿不過十丈之遙,天天都能路過看見這幾句聖訓,自以為懂了,竟一直沒參透。”了塵大師一邊說話,一邊緩緩睜開了布滿皺紋的眼皮,而僅僅是這個簡單的舉動,似乎就耗儘了他所有的氣力。
本明老和尚撲通一下跪下了。
“師父,是弟子錯了。”
了塵大師擺擺手:“不關你的事,是老衲錯了。”
說著,他又望向兩人:“你們倆個孩子,應該還記得圓苦吧?”
圓苦便是鐵虎臣,亦是靈隱寺一個不成文的忌諱。
兩人此時突聽大師親口提起,不由都吃了一驚。
了塵大師望向虛空:“圓苦他從小體格就與常人迥異,又天生慧根、過目不忘,原是圓字輩裡年紀最小,也是最有悟性的一個弟子。當年這座直指經閣裡還沒有那麼多的規矩,老衲見他日夜吃住在這裡看書,隻道他是在參研佛法,還吩咐旁人不可打攪他學習。誰知幾年後後,他竟練成了金剛不壞的神功……”
本明老和尚觸動心事,又在一旁說:“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把這本經書收好。”
可這個老和尚的話,並沒有阻止了塵大師的追憶。
“你們知道什麼叫做以武證道麼?功夫就如同你們每日下山打水,若木桶裡的水循序漸滿,則尚還好說,若一下子接得太快太滿,隻怕連木桶也要拿不住,打翻在溪水之中,迷失了方向。那幾年,圓苦他的功夫精進得太快了,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控製他自己的力量,老衲以為繼續留他在寺裡是害他,便逐他下山,讓他在紅塵中慢慢證道。”
“師父你彆說了,”本明老和尚臉上老淚縱橫,“圓苦是我的關門弟子,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他是你的關門弟子,可你卻是老衲的關門弟子呀,”了塵大師微微一笑:“不,這不是你我的錯,這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