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投無路的彭大民,提了隻雞、一包紅糖,硬著頭皮敲響了陳婆婆吱呀作響的木門。
屋裡光線昏暗,彌漫著草藥和香火混合的古怪氣味。陳婆婆乾瘦得如同縮水的核桃,蜷在鋪著獸皮的藤椅裡,隻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
她沒看彭大民帶來的禮,隻在他磕磕巴巴、隱去了那些下流細節的敘述中,靜靜聽著。聽完,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彭大民幾乎以為她睡著了。
“怨氣引來的臟東西,盯上你們了。”陳婆婆的聲音嘶啞得像風吹過破布,“它喜歡看你們行事,吸你們的那點陽氣活氣,沾你們的那點淫靡精氣。”
彭大民頭皮發炸,冷汗直流:“婆婆…求您救命…”
陳婆婆慢慢坐直身子,渾濁的眼睛盯著他:“這東西靠那‘小人’做引,已纏緊了你們家。尋常的送神趕鬼,送不走它了。”
“那…那怎麼辦?”
“隻能‘通靈’,我下去問問,看它是哪路的‘客’,有什麼未了的願,或是受了誰的請,要來絕你們家的戶。”
“通…通靈?”彭大民腿肚子發軟。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神婆要讓那東西上自己的身,直接對話。這是極損壽元、極危險的法事。
陳婆婆揮揮手,像是趕走一隻蒼蠅:“準備黑狗血,要純黑的。公雞冠子血。三丈紅布。九斤糯米。今夜子時,我去你們家。”
是夜,子時。萬籟俱寂。
彭大民家門窗緊閉,屋裡隻點著一盞小小的煤油燈,燈苗跳得厲害,將人影拉得扭曲晃動。
陳婆婆換上了一件深紫色的舊袍子,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屋中央的地麵上,鋪著那三丈紅布,上麵用糯米畫著古怪的符文。彭大民和李豔麗臉色慘白,緊緊挨在一起,縮在牆角,大氣不敢出。
陳婆婆點燃三炷香,插入香爐,然後盤膝坐在紅布中央的符陣眼上。她閉上眼睛,乾癟的嘴唇快速翕動,念誦著古老而晦澀的咒文。
屋裡的溫度驟然降了下來。
煤油燈的火焰開始瘋狂地搖曳,拉長、變綠,像一條掙紮的毒蛇。那盞小小的燈火,竟在牆上投出了數個瘋狂舞動的影子。
刮擦聲又響起來了。這一次,不是在門外,而是在四麵牆壁上,尖利的指甲狠狠地摳抓著土牆,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李豔麗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尖叫出來。
陳婆的誦咒聲越來越高亢,越來越急促,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像一片在狂風中凋零的枯葉。
突然,所有的聲音都停了。
刮擦聲消失了。
咒語聲也停了。
隻有那盞綠油油的煤油燈,還在無聲地瘋狂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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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婆婆猛地睜開了眼睛。
她的眼睛完全翻白,看不到一絲黑瞳。她的臉孔扭曲成一個完全陌生的、充滿了怨毒和貪婪的表情。她的脖子以一種人類絕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僵硬地、一格一格地轉向炕的方向。
一個冰冷、滑膩、像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氣泡破滅般的嗓音,從陳婆婆的喉嚨裡發出來:
“好…舒坦…再…弄…給我…看…”
彭大民和李豔麗魂飛魄散!那正是他們每夜感受到的、冰冷窺視的目光!
陳婆婆,或者說,附在陳婆婆身上的那東西,咧開一個僵硬詭異的笑,慘白的眼睛死死盯著炕上,舌頭舔過乾癟的嘴唇,重複著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訴求:
“看…弄…舒坦…餓…”
就在這時,陳婆婆那隻枯瘦如柴、青筋暴起的手,卻以一種驚人的力量猛地抬起,顫抖著,指向灶房的方向!
被附身的她,和自己進行著激烈的爭奪!
“黑…狗…血…”從她牙縫裡,艱難地擠出另一個聲音,是她自己的!
彭大民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撲向灶台,端起那碗早已準備好的、發黑發腥的黑狗血,朝著那被附身的軀體,猛地潑了過去!
“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燙進了冰水,一股濃烈的、難以形容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陳婆婆發出一聲非人的、尖銳至極的慘嚎,整個身體向後猛地弓起,劇烈地抽搐!
牆上那些狂舞的影子瞬間收縮、扭曲,發出無聲的尖叫。
同時,彭大民抓起另一隻碗,將混了公雞冠子血的糯米,沒頭沒腦地撒向陳婆婆和四周的紅布!
劈啪聲爆豆般響起,像是冰冷的油脂遇到了熾熱的炭火。
那團盤踞在陳婆婆身上的黑影猛地被彈了出來!它在地上扭曲、翻滾,發出無聲的咆哮,形狀不斷變化,最後猛地收縮,尖嘯著鑽入地下,消失不見了。
一切驟然靜止。
煤油燈的火焰恢複了正常的橘黃色,不再跳動。
惡臭和寒意快速消退。
牆上的刮擦聲徹底消失了。
陳婆婆癱倒在紅布上,麵色灰敗,嘴角溢出一絲白沫,人事不省。
角落裡,那個被彭大民壯著膽子用鐵鍬鏟出來的“釘小人”,在接觸了狗血和糯米後,竟無聲無息地化為一小灘漆黑的、散發著惡臭的粘液,慢慢滲入了地底。
……
三天後,陳婆婆才醒過來,又休養了半個月才能下床。她隻字不提那晚通靈的具體細節,隻是嚴厲告誡彭大民夫妻:埋小人者,其心歹毒,但穢物已除,恩怨自了,不必深究,否則再生業障。往後需行得正,坐得直,心火旺,則邪不侵。
彭大民和李豔麗賣了一頭豬,湊錢重重謝了陳婆婆。
經曆此番劫難,夫妻倆仿佛都褪去了一層皮。夜裡躺在那張重新加固過的炕上,做那事時再也不臟話連篇了。
不是隔閡,也並非羞澀。而是在共同經曆過那樣極致的、被窺探、被扭曲的恐怖之後,某種更沉靜的東西,在他們之間沉澱了下來。他們依然在那片土地上掙紮求生,依然會有爭吵,但某些東西永遠地改變了。
邪門的東西走了,留下的空白,需要時間去慢慢填滿。
恐懼的餘燼並未完全熄滅,它們滲入生活的縫隙,化作一種更長久的沉默和謹慎。鄉村的夜依然深沉,但彭家坳的風裡,終於又隻剩下風聲和蟲鳴。隻是那聲響聽起來,與往日似乎並無不同,又似乎徹頭徹尾地換了一副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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