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裡的兩人嚇得差點尖叫出聲,春梅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死寂。絕對的死寂。
連院外的風聲都仿佛停了。
那存在似乎發怒了?還是……不滿意?
鐵山渾身冰涼,他想起父親臨終前那雙瞪得滾圓、充滿不甘和執念的眼睛。他是不是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是不是怪兒子準備的酒菜不合心意?還是……純粹隻是因為變成了“那種東西”,而失去了活人的溫情,隻剩下冰冷的怨懟和破壞欲?
恐懼像冰水,從頭頂澆下,凍僵了四肢百骸。
過了一會,拖遝的腳步聲再次響了起來。
嗒…嗒…嗒…
這一次,它不再是停留在堂屋,而是開始移動。方向……似乎是朝著裡屋,朝著他們夫妻倆睡覺的炕那邊去了。
腳步聲進了裡屋。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一種極其詭異的、像是用手緩慢撫摸炕席的聲音隱約傳來。又像是……像是在摸索著什麼,尋找著什麼。
鐵山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想起來了!他爹臨終前,有一次偷偷摸摸塞給春梅一個小布包,裡麵是老人省吃儉用攢下的幾百塊錢,說是給春梅扯件新衣裳,千萬彆讓鐵山知道,怕他說自己亂花錢。鐵山後來其實知道了,但礙於父親麵子,一直假裝不知。那錢……春梅就塞在炕席底下!
它在找那個?
腳步聲和摸索聲停了。
片刻後,那種粘滯、沉重的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它走出了裡屋,又回到了堂屋。
然後,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它走了嗎?
地窖裡的兩人不敢動,不敢呼吸,依舊死死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仿佛被凍僵在原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蠟燭終於燃到了儘頭,火苗掙紮了幾下,噗地熄滅了。徹底的無邊黑暗吞噬了他們。
他們在冰冷和恐懼中緊緊相擁,熬著這漫長得沒有儘頭的夜。每一秒都是煎熬,耳朵恨不得豎起來,捕捉著地麵上任何一絲一毫的動靜,卻又害怕真的聽到什麼。
終於,窗外透進一絲極微弱的灰白。
雞叫了。頭遍,二遍,三遍。
天,快亮了。
上麵再無任何異響。
又僵硬地等了許久,直到陽光勉強從地窖蓋板的縫隙裡漏下幾縷,鐵山才敢活動一下凍麻了的四肢。他示意春梅待在下麵,自己顫抖著,手腳並用地爬上梯子,用儘全身力氣,頂開了沉重的蓋板。
清冷的晨光湧了進來,刺得他眼睛發疼。
院子裡空蕩蕩的,一切如舊。
他壯著膽子,一步一步挪向堂屋大門。門虛掩著,和他昨晚離開時一模一樣。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推開了門。
晨光斜照進堂屋,照亮了空氣中的浮塵。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地上摔得粉碎的酒壺瓷片,和一小灘未曾揮發的酒液,散發著濃烈嗆人的氣味。
他的目光猛地轉向那張小方桌。
筷子,依舊擺在桌上,尖兒卻不再朝著門,而是掉了個頭,筆直地指向裡屋的方向。像是無聲的指引,又像是一種冰冷的宣告。
碟子裡的油炸花生米,一顆沒少。但那半隻鹹鴨蛋,原本黃白分明的蛋黃蛋白,此刻卻變成了一灘難以形容的、灰黑色的糊狀物,仿佛被什麼東西反複戳搗、徹底碾爛了。
鐵山的呼吸驟然停止,視線僵硬地向下移動,落在灑滿香灰的地麵上。
太師椅前,那片薄薄的香灰上,清晰地印著兩個腳印。
那不是人的腳印。形狀扭曲、模糊,前端尖銳,後跟拖出一道詭異的擦痕,像是腳尖著地走過。更讓人頭皮發麻的是,那腳印的周圍,稀疏地散落著一圈同樣印在香灰上的痕跡——像是什麼禽類的爪印,細小,破碎,圍繞著那兩個非人的足跡。
而在這一片狼藉和詭異之外,灑了香灰的地麵上,還多出了彆的東西。
幾枚沾著乾泥的、模糊的銅錢。和一小堆像是剛從地裡帶出來的、濕漉漉的、深褐色的土塊,散落在門檻內側,一路零星指向裡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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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山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血液都凍住了。他猛地想起父親下葬時,老人僵硬的腳上,套著一雙磨破了底的舊布鞋,而陪葬品裡,就有幾枚他生前常用的銅錢,和一隻紙紮的、給亡魂引路的公雞……
他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連滾爬爬地衝進裡屋,衝到炕邊,哆嗦著手掀開炕席一角。
那個小布包,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原本藏布包的那塊炕席上,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的、濕泥的手印。五指蜷曲,乾瘦,仿佛曾死死地攥過什麼。
鐵山噗通一聲癱坐在地,麵無人色。
太陽徹底升起來了,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這死寂的老屋,照亮了堂屋地上那破碎的酒壺、指向裡屋的筷子、被碾爛的鴨蛋、香灰上非人的腳印和禽類的爪痕,以及裡屋炕席上那抹來自墳地的濕泥手印。
光明驅散了夜晚的黑暗,卻照不透這彌漫在老屋每一個角落的、源自另一個世界的冰冷執念。它來了,吃了,找了,拿了,留下了活人無法理解、卻必須承受的痕跡,然後離去。
一切都符合古老相傳的回煞規矩,嚴絲合縫,邏輯森然。它確實回來了,了卻了塵緣,隻是這了卻的方式,充滿了亡者的固執與陰冷。
春梅顫巍巍地從地窖出來,走到堂屋門口,看到屋裡的一切和丈夫失魂落魄的模樣,瞬間明白過來。她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扶著門框軟軟滑倒,低聲啜泣起來。
鐵山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上,望著滿屋狼藉的“證據”,陽光落在他臉上,卻照不進他那雙充滿恐懼和茫然的眼睛裡。
許多年後,直到鐵山和春梅也都老了,離開了那棟老屋,搬了新家,他們偶爾還會在某個陽光很好的午後,突然沒來由地打一個寒顫,想起那個回煞夜。
恐懼或許會隨著時間淡化,但那一天留下的冰冷印記,卻永遠烙在了記憶深處。它無聲地訴說著一個真相:在生與死之間,橫亙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亡者的執念跨越此界而來,留下的並非溫情脈脈的告彆,而是一種遵循著冰冷古老邏輯的、令人戰栗的接觸。那些規矩和禁忌,並非空穴來風,它們是對不可知力量的卑微回避,是對活著的人的一種保護。
而一旦窺見那條界限另一端的景象,哪怕隻是一鱗半爪,也足以永遠改變一個人對這個世界的確信。從此,再燦爛的陽光,也無法完全照亮心底那個自回煞夜便悄然裂開的、幽暗的縫隙。那裡麵,藏著另一個世界的冰冷規則,和亡者永不消散的、固執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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