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啥?”秀娥扶他坐起來,把薑湯遞到他手裡。
楊老四搖搖頭,沒再說下去。他接過碗,小口小口地喝著熱辣的薑湯,身子漸漸暖和起來,但心裡的寒意卻揮之不去。
第二天,楊老四的病不見好轉,反而加重了。他渾身酸痛,頭暈得厲害,隻能在床上躺著。秀娥請了村醫來看,說是風寒入體,開了些藥,讓好生休養。
白天相安無事,但一到晚上,怪事就又來了。
夜深人靜時,楊老四聽見院子裡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人穿著濕衣服在走路。他推醒身邊的秀娥,但那聲音總是在她醒來前就消失了。
秀娥起初以為他是發燒產生了幻覺,但接連幾晚都這樣,她也不安起來。
“要不請個先生來看看?”她試探著問。所謂的“先生”,是指村裡懂些陰陽事的人。
楊老四一向不信這些,但此刻卻動搖了。他點點頭:“請吧。”
先生姓李,是個乾瘦的老頭,住在村東頭。他來看了看,在屋裡屋外轉了一圈,最後目光落在院子裡那件襯衫上。
“這衣服是誰的?”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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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楊老四回答,“有啥問題嗎?”
李先生沒直接回答,反而問:“最近去過什麼不該去的地方?或者看見過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楊老四想起在墳地看到的幻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李先生聽罷,沉吟片刻:“那是回光返照啊。祖宗給你提個醒,時候快到了。”
秀娥一聽就急了:“啥意思?什麼時候快到了?”
“陽壽將儘的人,有時會看見自己的影子出現在墳地。”李先生緩緩道,“那是魂兒先一步去探路了。”
秀娥臉色煞白:“胡說!老四身體好著呢,就是點小病!”
李先生搖搖頭:“不是病的事。生死有命,強求不得。”他指著那件襯衫,“這衣服沾了死氣,得燒掉。至於人……準備後事吧。”
楊老四沉默不語,秀娥卻惱了:“你個老神棍!瞎說什麼呢!出去!”
李先生也不爭辯,搖搖頭走了。秀娥轉身安慰丈夫:“彆聽他的,胡說八道!你好好吃藥,休息幾天就好了。”
楊老四勉強笑笑,沒說話。他心裡明白,李先生說的可能是真的。這些天來的怪事,還有他身體莫名的虛弱,都透著不尋常。
那天下午,秀娥去地裡乾活,留楊老四一人在家休息。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醒來時發現天色已近黃昏。
他掙紮著下床,想喝口水。走到桌邊,卻猛地僵住了。
桌上放著一麵秀娥梳頭用的小鏡子,原本是扣著的,現在卻不知被誰翻了過來。鏡子裡映出他的臉,蒼白憔悴,眼窩深陷。
但這不是最可怕的。
可怕的是,鏡中的影像慢了一拍。他已經停止動作,鏡中的“他”卻還在動,緩緩抬起頭,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
然後,鏡中的“他”開口說話了。沒有聲音,但口型清清楚楚:
“時候到了。”
楊老四嚇得倒退幾步,撞在牆上。他再定睛看時,鏡子裡的影像已經恢複正常,正是他自己驚惶的臉。
“幻覺,都是幻覺。”他喃喃自語,心臟狂跳。
就在這時,秀娥回來了。她一進門就察覺丈夫不對勁:“咋了?臉色這麼白。”
楊老四指著鏡子:“那鏡子……剛才……”
秀娥拿起鏡子看了看:“鏡子咋了?不是好好的嗎?”她突然想到什麼,語氣變得小心翼翼,“你是不是又看見啥了?”
楊老四深吸一口氣,決定說實話:“秀娥,我覺得李先生說的可能是真的。我怕是……時候不多了。”
“放屁!”秀娥突然激動起來,“你就是病了,胡思亂想!明天我帶你去縣醫院檢查,肯定沒事!”
楊老四搖搖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不是病,是命。”
秀娥的眼圈紅了:“你彆嚇我……你要是走了,我咋辦?”
夫妻倆相對無言,暮色漸濃,屋裡暗下來。秀娥點亮油燈,昏黃的光暈在牆上跳躍。
吃過晚飯,楊老四覺得精神好些了。他甚至能下床走動,臉色也紅潤起來。秀娥很高興:“你看,好轉了吧?我說就是病了。”
但楊老四心裡明白,這可能是回光返照。他拉著秀娥的手:“陪我坐會兒吧,說說話。”
秀娥點點頭,挨著他坐下。兩人聊起往事,從相識到結婚,再到幾十年風風雨雨。那些苦日子現在回想起來,竟也帶著甜。
說著說著,楊老四的手開始不老實,在秀娥身上摸索。秀娥嗔怪地拍開他:“老小子!還病著呢!”
“就是病著才更需要安慰嘛。”楊老四嘿嘿笑,湊近她耳邊說了句下流話。
秀娥老臉一紅:“呸!臭不要臉!都這把年紀了……”
“年紀咋了?老了就不是男人了?”楊老四的手又摸上來,這次秀娥沒推開。
油燈劈啪響了一聲,火苗跳動幾下,暗了下去。秀娥起身挑燈芯,多年夫妻,她知道丈夫最喜歡掰開細看和把玩。
兩人的呼吸聲變得清晰,多年夫妻,一舉一動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老舊的木床發出吱呀聲。
雲雨過後,兩人相擁而臥。秀娥很快睡著了,楊老四卻睜著眼,毫無睡意。他知道,這是最後的溫存了。
月光從窗戶漏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忽然,那些光影晃動起來,像是水波蕩漾。楊老四屏住呼吸,看見光影中緩緩浮現出一個個人形。
那些人形模糊不清,但依稀可辨是他已故的親人父母、祖父母、還有早夭的哥哥。他們靜靜地站在月光裡,無聲地望著他。
楊老四心中了然。他沒有害怕,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他輕輕起身,下床穿衣,沒有驚醒秀娥。
他走出屋子,來到院子裡。那件襯衫還掛在晾衣繩上,在月光下泛著幽幽白光。此刻它又動了起來,袖子緩緩抬起,像是在招手叫他過去。
楊老四走向襯衫。隨著他的靠近,襯衫的扣子一顆顆自動解開,衣襟向兩邊敞開。他看見襯衫裡麵不是空的,而是旋轉著的黑暗,如同一個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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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頭望了一眼屋子,秀娥還在熟睡。然後他轉回頭,毅然走向那件敞開的襯衫。
當他接觸到襯衫的瞬間,並沒有碰到布料的感覺,而是像投入了一池冷水中。黑暗包裹了他,迅速吞噬了他的身影。
襯衫的扣子一顆顆重新扣上,然後靜止不動了。院子裡空無一人,隻有月光如水,寂靜無聲。
第二天清晨,秀娥醒來發現丈夫不在身邊。她起初以為他是早起上廁所去了,但等了半小時還不見人影,這才著急起來。
她找遍屋裡屋外,詢問鄰裡鄉親,都沒有人見過楊老四。最後她在院子裡那件襯衫前停住了腳步。
襯衫還掛在那裡,但有些異樣。秀娥仔細看去,發現襯衫的扣子係錯了位,下擺處沾著些許泥汙,像是有人穿過。
她忽然想起李先生的話,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她瘋了一樣跑向村東頭,敲開李先生的房門。
“老四不見了!是不是……是不是……”她語無倫次,眼淚直流。
李先生歎了口氣:“去墳地找找吧。”
秀娥踉踉蹌蹌地跑到楊家祖墳,果然看見一個人影躺在她公公婆婆的墳前。那是楊老四,穿著那件藏藍色的新褲子——她還沒做完的褲子,現在卻神奇地穿在了他身上。
她撲過去,發現丈夫身體已經冰冷僵硬。但他的表情安詳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微笑,仿佛隻是睡著了。
秀娥癱坐在地,放聲痛哭。哭聲驚起一群飛鳥,撲棱棱飛過藍天。
下葬那天,秀娥把楊老四的衣物都收拾出來,準備一並燒了。當她拿起那件掛在院子裡的襯衫時,猶豫了一下。
最後她沒有燒掉它,而是仔細疊好,收進了箱底。偶爾她會拿出來看看,聞著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丈夫的氣息。
日子一天天過去,楊家坳的梯田依舊金黃,青山依舊如黛。隻是村口老槐樹下少了一個抽旱煙的身影,多了一座孤墳。
秀娥常常坐在墳前說話,說收成,說家長裡短,說那些隻有夫妻間才懂的悄悄話。風吹過墳頭的荒草,沙沙作響,像是回應。
有時她會覺得,楊老四並沒有真正離開。他的魂靈就融在這片土地裡,隨著四季輪回,生生不息。
就像楊家坳本身,看似寧靜祥和,卻藏著無數生死的秘密,在每一個黃昏與黎明間,默默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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