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男人李建飛中邪的第三天,我蹬著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破單車,後座馱著隔壁村的陳神婆,一頭紮進了村後那片黑黢黢的老林子。
陳神婆乾瘦得像根風乾的柴火,一隻手死死摳著我腰間的肉,另一隻手攥著個油膩膩的布包,嘴裡念念叨叨,全是些聽不懂的鬼話。
林子裡靜得嚇人,頭頂的樹葉密得把天光遮得嚴嚴實實,明明是下午,裡頭卻跟黃昏似的。
空氣又濕又冷,黏在皮膚上,像有無數條冰冷的蛇在爬。單車鏈條“哢啦哢啦”的聲響,在這死寂裡顯得格外刺耳。
“日他先人板板,這啥子鬼地方哦,”我忍不住罵了句,給自己壯膽,“比老子婆娘的褲腰帶還緊,透不過氣來。”
陳神婆在我後頭“噓”了一聲,聲音嘶啞:“莫開黃腔,驚了山神土地,你十個男人也喊不回來。”
我閉了嘴,心裡卻嘀咕:李建飛那個砍腦殼的,要不是他貪那幾口野味,非說這片老林子裡的山雞肥,能撞上這種邪事兒?
三天前被人發現時,他直挺挺地躺在林子邊,口吐白沫,眼珠子翻得隻剩眼白,渾身冰涼,就剩心口還有一絲熱氣。村醫生說沒病,就是丟了魂。
沒法子,我才拿了幾百塊錢,請來了據說能走陰通陽的陳神婆。
“停。”陳神婆突然掐了我腰眼一把,疼得我齜牙咧嘴。
我捏緊刹車,單車歪歪扭扭地停在一小片空地上。這裡的光線更暗了,周圍的樹木扭曲成各種怪異的形狀,像一群張牙舞爪的鬼影。
陳神婆顫巍巍地下了車,從布包裡掏出一把泛黃的米,又拿出一個邊緣磕破了的舊碗,碗裡裝著半碗渾濁的水。她讓我麵朝西站著,閉上眼,心裡默念李建飛的名字。
“不管聽到啥子,看到啥子,都不準睜眼,不準答應,更不準跑!”她惡狠狠地叮囑我,那雙渾濁的老眼裡閃過一絲詭異的光,“等到我讓你喊,你就用儘吃奶的力氣喊‘李建飛,回來嘍!’”
我點點頭,心裡罵了句“瓜婆娘,神戳戳的”,但還是老老實實照做。為了李建飛那個龜兒子,老子豁出去了。
我閉上眼,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耳朵卻變得異常靈敏。我聽見陳神婆開始用一種極其古怪的調子哼唱起來,不像歌,也不像戲,忽高忽低,時斷時續,像哭又像笑,聽得我頭皮一陣陣發麻。她把米撒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輕響。
周圍的溫度好像更低了。一陣陰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有好多人在低聲啜泣。
突然,陳神婆的哼唱聲戛然而止。
死一樣的寂靜。
然後,我聽見了一種聲音。
是腳步聲。
很輕,很慢,一步一步,正從林子深處朝我走過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這荒山野嶺,除了我和陳神婆,還能有誰?難道是……鬼?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幾乎就到了我麵前。我甚至能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帶著一股泥土和腐爛的腥氣。我死死咬著牙,牢記著陳神婆的話,不敢睜眼。
“幺兒……”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又輕又飄,像根羽毛搔刮著我的耳膜。
我渾身一僵,血液都涼了半截。這聲音……是我娘的聲音!我娘死了都快十年了!
“幺兒……你咋個一個人在這兒喲……娘好想你……”那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哀怨。
我的眼淚差點掉下來。我娘生前最疼我。我幾乎要忍不住睜開眼看看,或者應她一聲。但殘存的理智告訴我,這是假的,是幻覺!我娘已經死了!
“滾開!”我在心裡怒吼,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那聲音歎息了一聲,漸漸遠去了。
我剛鬆了口氣,鼻子裡突然鑽進一股極其濃烈的血腥味,熏得我直想吐。
緊接著,我“看見”了——即使閉著眼,那景象也清晰地出現在我腦海裡——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一片血紅!腳下黏糊糊的,我低頭“看”去,竟然是血!漫過腳踝的血,像條小河一樣,汩汩地流淌著,血水裡還漂浮著一些白花花、軟塌塌的東西……是腸子!是人的內臟!
“嘔……”我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忍著沒吐出來。
血河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在掙紮,看那身形,像是個孕婦。她的肚子被剖開了,血淋淋的洞口裡,空蕩蕩的,一個成型的死嬰,渾身青紫,臍帶還連著母體,就掉在血泊裡,一雙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救……命……”那孕婦發出微弱的呻吟,朝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