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四這天,夕陽西下,最後一抹餘暉掠過山脊,染得李家屯的田野一片金黃。稻穗低垂,隨風輕搖,沙沙作響,像是無數看不見的手在輕輕撫摸。
村東頭的老槐樹下,幾個老人正在燒紙錢,灰燼隨風打旋,飄向遠處若隱若現的墳山。
李國偉拎著半瓶燒酒,晃晃悠悠往家走。他四十出頭,臉上刻著常年勞作的皺紋,眼裡卻閃著不務正業的光。路過槐樹下,他嗤笑一聲:“燒什麼紙錢,死人還能花錢不成?”
“國偉,鬼節講究多,彆亂說話。”村裡最年長的三爺頭也不抬,繼續往火堆裡丟紙錢,“你爹娘那邊,也該燒點。”
“燒啥燒,等我死了還要找他們要呢。”李國偉灌了口酒,晃晃悠悠走了。
三爺搖搖頭,對旁邊人說:“這混賬,早晚惹禍上身。”
李國偉確實是個混賬。父母留下的家產被他敗得七七八八,幾畝好田也抵了賭債,如今就靠媳婦王秀芝給人縫補洗衣過活。村裡人都說,秀芝那麼好的媳婦,跟了李國偉,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院子裡冷冷清清。王秀芝正坐在小凳上洗衣服,汗水浸濕了她額前的碎發。她不過三十五歲,卻已顯老態,眼角爬滿細紋,隻有那雙眼還殘留著幾分年輕時的光彩。
“錢呢?”李國偉直接伸手。
王秀芝頭也不抬:“沒有。”
“放屁!前天劉家不是給了你洗衣錢嗎?”李國偉一把揪住她的頭發,“拿出來!”
王秀芝疼得倒吸冷氣,卻倔強地咬著唇:“那是買米的錢,不能給你賭。”
“賤貨!”李國偉一腳踢翻洗衣盆,臟水潑了一地,“老子養著你,你還敢藏私房錢?”
“你養我?”王秀芝突然笑了,笑聲淒厲,“李國偉,你摸良心說說,這些年是誰養誰?你爹娘留下的房子都快被你賭沒了,要不是我,你連西北風都喝不上!”
李國偉最恨她提這個,揚手就要打,卻突然眼珠一轉,換了副嘴臉:“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可今天鬼節,我得給爹娘燒點紙人伺候不是?錢不夠,買不了金童玉女,至少買對紙人丫鬟。”
王秀芝愣了下:“你真要給爹娘燒紙?”
“當然。”李國偉拍胸脯,“我這就去村頭王紙匠那買。”
王秀芝猶豫片刻,從內衣口袋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就這些,彆騙我。”
“放心放心。”李國偉搶過錢,扭頭就走。
村頭王紙匠的鋪子陰森昏暗,到處是紮好的紙人紙馬。七十五歲的王紙匠正就著油燈糊紙屋,昏黃的燈光把他滿是皺紋的臉照得半明半暗。
“買兩個紙人丫鬟。”李國偉把錢拍在桌上,“要最便宜的。”
王紙匠抬眼看了看他:“鬼節買紙人,規矩你懂嗎?”
“什麼規矩不規矩,燒就完了。”李國偉不耐煩。
王紙匠深深看他一眼,慢慢起身,從角落拿出兩個紮好的紙人。不同於尋常紙人的笑臉,這兩個丫鬟麵無表情,慘白的臉上兩團紅暈,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看著前方。
“這倆丫頭不太好賣,便宜給你吧。”王紙匠聲音沙啞,“記住,燒紙人得心誠,不然……”
“知道知道。”李國偉抓起紙人就走。他壓根沒打算燒給爹娘,準備轉手賣給鄰村喪戶,賺個差價買酒喝。
回到家,天已黑透。王秀芝見紙人還在,疑惑道:“不是去墳上燒嗎?”
“明天再去,今天累了。”李國偉把紙人往牆角一扔,倒頭就睡。
王秀芝還想說什麼,但看著那兩個紙人,心裡莫名發毛。尋常紙人都是一副笑臉,這兩個卻麵無表情,眼睛尤其邪門,像是活人般有神。她扯了塊破布蓋住它們,這才稍稍安心。
夜深了,李國偉鼾聲如雷。王秀芝卻睡不著,總覺得屋裡有什麼在盯著她。她悄悄掀開被子,朝牆角看去——破布不知何時滑落,兩個紙人正直挺挺立在那裡,月光從窗口灑入,照得它們臉上明暗交錯。
突然,王秀芝渾身一僵。她分明看見,靠右那個紙人的眼珠動了一下,直勾勾看向了她。
“啊!”她短促叫了聲,再看時,紙人還是原樣。
“鬼叫什麼呢?”李國偉被吵醒,很不耐煩。
“紙人……剛才好像動了。”王秀芝聲音發顫。
李國偉罵咧咧起身,走到紙人前踢了一腳:“動個屁!自己嚇自己。”他忽然邪笑,回頭摸上王秀芝的大燈,“既然醒了,不如咱們玩玩?”
“滾開!”王秀芝罕見地厲聲道,“李國偉,這紙人邪門,趕緊燒了!”
“燒什麼燒,明天再說。”李國偉悻悻躺回去,不一會兒又打起呼嚕。
王秀芝縮在被子裡,死死盯著紙人。後半夜相安無事,她終於撐不住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王秀芝被雞叫驚醒。身邊李國偉還在睡,她下床做飯,習慣性地瞥了眼牆角——兩個紙人還在,但位置似乎變了。原本並排站立的它們,現在微微轉向了床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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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頭一寒,不敢細想,匆匆出門打水。
李國偉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吃過飯,他拎起紙人要出門“燒掉”,卻發現其中一個紙人的手臂不知何時裂了道口子。
“媽的,破了相就不值了。”他罵罵咧咧,讓王秀芝拿漿糊補補。
王秀芝勉強補好紙人,手指觸碰到紙麵時,一陣寒意順指尖竄上心頭。那感覺不像摸紙,倒像是摸到冰冷的皮膚。
李國偉拿著補好的紙人端詳,忽然“咦”了一聲:“這丫頭怎麼有點像你?”
王秀芝一愣,細看那個紙人。慘白的臉,細長的眼,原本不覺得,經他一說,真與自己有幾分神似。
“胡說八道!”她心裡發毛,轉身去洗衣服。
李國偉笑嘻嘻湊過來,從後麵抱住她,手不老實起來:“白天弄一回咋樣?”
“你要不要臉!”王秀芝猛地掙開,“鬼節期間做這種事,不怕遭報應?”
“報應?老子就是你的報應。”李國偉強行把她往屋裡拖。
就在這時,牆角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輕響。兩人同時轉頭,隻見那個完好的紙人不知何故倒在地上,脖子扭成一個奇怪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