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裡的死寂被楊國發的話打破後,並未真正消散,反而像一塊沉重的冰,壓在每個村民的心頭。
自願獻祭,這個在古老傳說裡才聽過的詞,如今落在了楊國發這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身上。
沒人說話,隻有柴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女人壓抑的抽泣。老楊頭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隻是重重歎了口氣,拍了拍楊國發的肩膀。
楊國發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認命,又像是解脫。他光棍一條,無牽無掛,用自己一條命換全村人平安,這筆賬,他覺得值。
子時一到,王婆子給楊國發換上了一件皺巴巴的紅布褂子,用朱砂在他額頭畫了道誰也看不懂的符。
沒有鑼鼓,沒有送行,楊國發獨自一人,揣著鄉親們給的乾糧,一步步走進了通往西山的濃霧裡。
他的背影在濃得化不開的霧氣中很快模糊,直至消失,隻留下全村人提心吊膽的等待。
那一夜,格外漫長。村裡沒人能睡著,都豎著耳朵聽外麵的動靜。風似乎停了,連狗都不叫了,整個楊家坳死一般寂靜,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天快亮時,濃霧奇跡般地開始消散,出村的路漸漸清晰。村民們湧到村口,既期盼又恐懼地望著西山方向。
日頭升高,雪地反射著刺眼的光,就在人們幾乎要絕望時,一個蹣跚的身影牽著一個孩童,出現在了村外的土路上。
是楊國發!他竟然活著回來了!還帶回了失蹤的三歲孩童!
村民們又驚又喜,圍了上去。楊國發臉色蒼白,眼神渙散,身上那件紅褂子沾滿了泥土和枯草。他像是耗儘了所有力氣,嘴唇乾裂,隻反複念叨:“回來了……我回來了……山神爺可能發慈悲了……”
大家把他扶回家,灌了熱水,他才斷斷續續說出經曆。
他說他走到山崖下,霧大得看不清路,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崖底,身邊堆著些山貨還有那三歲孩童,像是山神爺給的“賞賜”。他不敢多留,牽著孩童趕緊跑了回來。
恐慌暫時平息了。人們以為災難過去了,開始恢複正常生活,雖然心裡還揣著不安。
楊國發被當成了英雄,家家戶戶給他送吃的。但他變得沉默寡言,常常一個人對著西山發呆,眼神裡藏著彆人看不懂的東西。
平靜隻維持了六天。
第七天清晨,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了村莊的寧靜。村東頭的楊能,被人發現死在了自家院裡。
死狀極慘,麵色青紫,雙眼圓瞪,仿佛看到了極度恐怖的東西,脖子上有一圈烏黑的手印,卻不是人的形狀,指印細長尖銳。更詭異的是,他屍體旁,又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草編小人,這次,小人身上纏著楊能衣服上撕下的布條。
“七天!是七天!”王婆子被請來,隻看了一眼,就渾身顫抖,“山神爺根本沒發慈悲!他要的不是一個,是每隔七天一條命!這是要全村人死絕啊!”
真正的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整個楊家坳。這一次直接暴斃!下一次,會輪到誰?
祠堂裡再次聚滿了人,但氣氛與上次截然不同。上一次是惶恐、是祈求,這一次,絕望中開始滋生出一種被逼到絕路的憤怒。
“遷就!供奉!獻祭!換來了什麼?”楊保國第一個吼了出來,眼睛血紅,他的丫蛋雖然回來了,但至今病懨懨的,時常驚厥,“這次是楊能,下次是你,還是我?還是我們的娃?”
“我們怕夠了!”平時膽小的楊大膽也站了出來,脖子青筋暴起,“它不給我們活路,我們跟它拚了!”
“對!拚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群情激憤,求生的本能壓過了恐懼。人們看向王婆子,現在,她是唯一的指望。
王婆子渾濁的眼睛掃過一張張被憤怒和絕望扭曲的臉,她沉默了很久,用拐杖重重杵地:“好!既然躲不過,那就鬥一鬥!這山神,是邪神!它貪得無厭,供奉隻會讓它更強大!我們要讓它知道,楊家坳的人,不是它圈養的牲口!”
計劃在王婆子的指揮下迅速展開。這一次,不再是消極的防禦或祈求,而是主動的埋伏和戰鬥。
地點就選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這裡是進出村莊的咽喉,也是邪氣最重的地方。
王婆子指揮村民挖陷坑,坑底插滿削尖的桃樹枝,上麵用樹枝和浮土巧妙掩蓋。老槐樹的枝椏上,掛起了數張用麻繩和雞血浸泡過的大網。
村民們拿出所有能稱得上武器的東西——砍柴的斧頭、鋤地的鎬頭、甚至廚房的菜刀,都按王婆子的吩咐,用朱砂水浸泡過。
男人們負責主要的伏擊,婦女和半大的孩子則被安排在高處,準備投放用硫磺、硝石和乾柴捆成的火把。
連村裡的狗都被安排在了隱蔽處,貓則放任它們自由活動,王婆子說,貓狗通靈,關鍵時刻或能預警甚至擾敵。
整個村莊如同一個巨大的戰爭機器,在寒冬中緊張地運轉著。空氣裡彌漫著硫磺和朱砂的味道,混合著泥土和冰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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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抱怨,沒有人偷懶,求生的意誌將全村男女老幼緊緊凝聚在一起。連村裡的狗似乎都感知到大禍臨頭,不再嬉鬨,而是焦躁地低吠,所有黑狗奉獻了自己的血,抽血時安靜的一動不動。貓則豎著尾巴,在牆頭屋簷警惕地巡邏。
第六天夜裡,王婆子在老槐樹下設下法壇,用黑狗血畫了一個巨大的符陣。她讓所有參與伏擊的人,都在手心用朱砂畫上一個小小的護身符。北風呼嘯,法壇上的蠟燭火苗搖曳,映著每個人凝重而堅定的臉。
第七天,終於來了。
從早上開始,天色就陰沉得可怕,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村莊。到了下午,稀稀拉拉的雪花開始飄落,更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村民們早早各就各位,隱藏在柴垛後、土牆邊、屋頂上。整個村莊死寂一片,隻有風卷著雪沫掃過地麵的聲音。
楊國發握著一根沉重的桃木棍,躲在離老槐樹最近的一個土坑裡,他能聽到自己心臟擂鼓般的跳動。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年那麼漫長。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雪也越下越大,在地上鋪了薄薄一層白。就在人們幾乎以為山神爺今天不會來時——
突然,村口所有的狗同時發出了嗚咽,然後死死趴在地上。村裡的貓則全體毛發倒豎,發出淒厲的嚎叫。
一股陰寒刺骨的風,毫無征兆地卷地而起,吹得人睜不開眼。風中夾雜著一種腐敗的甜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