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風吧。秀蘭小聲說,聲音發抖。
大民屏住呼吸仔細聽,那聲音不像是風聲,倒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輕輕刮擦窗戶。
他鼓起勇氣,輕手輕腳地走到窗前,猛地推開窗戶。
窗外空無一人,隻有月光如水。大民正要關窗,突然看見窗台上有幾道清晰的刮痕,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劃過。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窗台下方的泥地上,有一串小小的腳印,像是老太太的裹腳。
大民砰地關上窗戶,臉色慘白。
看見什麼了?秀蘭緊張地問。
沒什麼,是樹枝。大民撒謊道,他不想嚇到媳婦。
重新躺回床上,兩人都睡不著了。大民感覺到秀蘭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便伸手摟住了她。
彆怕,有我在。大民輕聲安慰。
秀蘭往他懷裡縮了縮,突然低聲說: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二十年前,那個老太太來找我要過吃的,我...我沒給。
大民愣住了:什麼時候的事?
就是她死前幾天。秀蘭的聲音帶著哭腔,那天你不在家,她來敲門,說三天沒吃飯了。我當時...當時嫌她臟,就把她趕走了。
大民終於明白秀蘭為什麼害怕了。愧疚感是最可怕的鬼,它會在夜深人靜時找上門來。
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彆想了。大民安慰道,心裡卻也是一陣發毛。
就在這時,他們同時聽見了敲門聲。
不是院門,而是他們臥室的門。一下,兩下,輕而緩慢,像是有人在用指節叩擊。
大民和秀蘭嚇得抱作一團,誰也不敢出聲。
敲門聲停了,接著傳來一陣細微的啜泣聲,像是個老婦人在哭。
秀蘭渾身發抖,牙齒打顫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大民鼓起勇氣,顫聲問道:誰...誰在外麵?
沒有回答,啜泣聲也停止了。一切重歸寂靜,靜得可怕。
過了好久,大民才輕手輕腳地走到門邊,猛地拉開房門。
門外空空如也,隻有走廊儘頭的窗戶透進些許月光。
大民鬆了口氣,正要關門,突然看見門檻上放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乾饅頭,和他在院門外看見的一模一樣。
大民嚇得魂飛魄散,砰地關上門,用後背死死頂住。
看見什麼了?秀蘭帶著哭腔問。
大民沒有回答,他隻是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有些罪過,時間並不能衝淡。它們會一直在那裡等著,等你最脆弱的時候,找上門來。
這一夜格外漫長。大民和秀蘭相擁而坐,誰也不敢合眼。窗外的風聲時大時小,偶爾夾雜著一些難以分辨的聲響。
天快亮時,秀蘭突然說:明天...明天我們去給她燒點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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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民點點頭:好,多燒點。
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時,兩人才稍稍鬆了口氣。黑夜終於過去了。
大民起身打開房門,門檻上的饅頭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小堆黃土,像是從墳頭上帶來的。
他沒有告訴秀蘭,隻是默默地把土掃乾淨。
早飯時,兩人都沉默不語。秀蘭的眼睛紅腫,顯然哭過。大民也是心事重重,食不知味。
當家的,秀蘭放下碗筷,突然說道,我昨晚夢見她了。
大民心裡一緊:夢見誰?
那個老太太。秀蘭的聲音很輕,她沒說一句話,就是看著我笑,笑得我心裡發毛。
大民不知該說什麼好,隻能悶頭吃飯。
她還做了一個動作,秀蘭繼續說道,她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後又指了指我的肚子。
大民的筷子掉在了桌上。秀蘭這個月的月事遲遲沒來,他本來還想著是不是懷上了。現在想來,不禁脊背發涼。
彆胡思亂想,大民強作鎮定,今天我就去請個道士來做場法事。
秀蘭卻搖了搖頭:沒用的,這是衝我來的。當年是我造孽,見死不救,現在該我還債。
大民還想說什麼,秀蘭卻站起身:我去喂雞。
看著媳婦的背影,大民心裡五味雜陳。他想起二十年前的那個秋天,也是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山林。如果當時他在家,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三天後,秀蘭病倒了。說是病,卻又不像病。她整天躺在床上,眼神空洞,不吃不喝,隻是偶爾會突然坐起來,對著空氣說話。
村裡人都說是中了邪,請來的道士做了法事,卻不見好轉。
大民守在床邊,看著媳婦一天天消瘦,心如刀割。他恨自己當年不在家,恨自己沒能保護好心愛的人。
第十天的夜裡,秀蘭突然精神好了許多。她讓大民扶她坐起來,還要了一碗粥。
大民以為媳婦好轉了,高興地去熱粥。等他端著粥回來時,看見秀蘭正對著窗戶梳頭,嘴裡還哼著山歌。
那是他們年輕時經常唱的情歌。大民的眼睛濕潤了,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秀蘭喝完粥,拉著大民的手說:當家的,我對不起你。
胡說些什麼,你好好養病,很快就會好的。大民安慰道。
秀蘭搖搖頭,眼淚流了下來:我時間不多了。她來接我了。
大民心裡一沉:
那個老太太。秀蘭的聲音很平靜,她剛才來了,就站在窗外。她說她不等了,今晚就要帶我走。
大民緊緊抱住媳婦:彆怕,有我在,誰也不能帶走你。
那一夜,大民一直抱著秀蘭,生怕一鬆手就會失去她。後半夜,秀蘭在他懷裡睡著了,呼吸平穩,像是真的好轉了。
天快亮時,大民實在撐不住,打了個盹。等他驚醒時,發現秀蘭正睜著眼睛看他。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大民關切地問。
秀蘭沒有回答,隻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很安詳,安詳得讓人不安。
然後,她閉上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大夫說是心力交瘁而死,但大民知道真相:陰間和現實世界一樣,毫無道理可講,那裡也存在著灰色地帶,用簡單的善惡很難分清。秀蘭雖然見死不救,但罪不至死,可惜沒有講理的地方。
深秋的山林依然美麗,楓葉紅得像火,天空藍得透明。可在王大民眼裡,這一切都失去了色彩。
他時常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望著遠山發呆。老黃狗趴在他腳邊,偶爾嗚咽一聲,像是在安慰主人。
村裡人都勸他再娶一個,畢竟才四十多歲,往後的日子還長。大民總是搖頭,不說話。
他常常想起那個傍晚,如果他們沒有走那條路,如果沒有看見那個幻影,如果沒有提起往事,秀蘭是不是就不會死?
可惜,人生沒有回頭路可走。該來的總會來,躲也躲不掉。
有時夜深人靜,大民會聽見輕微的敲門聲。他不害怕,反而有些期待。或許有一天,秀蘭也會像那個老太太一樣出現,回來看看他。
深秋的風吹過,卷起一地落葉。大民抬頭望天,隻見一行大雁南飛,排成人字形,像是奔赴一場遙遠的約定。
他突然明白,死亡不是終結,而是另一種形式的相聚。終有一天,他也會踏上那條路,去赴一個遲到的約會。
到那時,楓葉應該還是紅的吧。秀蘭站在紅楓樹下,笑靨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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