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漸漸籠罩著這個名叫“牛坡村”的小山村。
村口的老槐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枝葉摩擦發出沙沙聲響。遠處,連綿的山巒在月光下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這鄉村夜晚寧靜得有些詭異。
張國祥蹲在自家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映照著他布滿皺紋的臉。他今年六十七,是村裡最年長的“引魂人”。
所謂引魂,是牛坡村世代相傳的古老習俗。每當有人在外橫死,屍骨難尋時,便會請引魂人出馬,以特殊儀式將亡魂引回故土安葬。
“祥叔,準備好了。”李家的二小子低聲說道,聲音裡帶著壓抑的哽咽。他哥哥去無人區探險失蹤,連屍首都沒找到。
張國祥點點頭,緩緩起身。他換上一身素白衣衫,手持一根三尺長的竹竿,竹竿頂端係著一條褪色的紅布條。這就是引魂幡。
夜深了,村裡大多數人家早已熄燈入睡。隻有李家院中亮著一盞昏黃的油燈,映照著幾張焦慮的麵孔。按照規矩,引魂儀式必須在子時進行,且隻能引魂人獨自前往村外的十字路口。
“我去了。”張國祥對眾人點點頭,轉身踏入夜色中。
鄉村的夜晚並非全然黑暗。月光如水銀般傾瀉,將小路照得泛白。路旁的稻田裡,蛙聲陣陣,更遠處有貓頭鷹的啼叫。若是平日,這該是一幅寧靜的鄉村夜景,但今夜,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說不清的緊張。
張國祥沿著土路慢慢走著,腳步不疾不徐。手中的引魂幡在夜風中輕輕飄動,那紅布條像是活物般扭動著。
他要去的是村西三裡外的老十字路口。那裡是曆代引魂人進行儀式的地方,據說地勢特殊,是陰陽交彙之處。
路越來越窄,兩旁的樹木漸漸茂密,月光被枝葉切割得支離破碎。黑暗中,張國祥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注視著自己。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引魂,他都有這種感覺。
他不停步,也不回頭,隻是口中念念有詞,那是祖傳的引魂咒語,音調低沉而古怪。
終於到了十字路口。四方的道路在此交彙,中間有一小塊空地,寸草不生。張國祥站定,從懷中掏出三炷香,點燃後插在土中。青煙嫋嫋升起,卻不散開,而是筆直向上。
他從布袋中取出一件死者生前常穿的衣物,平鋪在地上。然後又拿出一碗清水,一麵磨得光亮的銅盤。
儀式開始了。
張國祥舞動引魂幡,步伐奇特,時而前進,時而後退,時而旋轉。他的影子在月光下被拉長變形。口中的咒語越來越快,聲音卻越來越低。
四周靜得出奇。先前還能聽到的蟲鳴蛙叫此刻全部消失了。隻有那三炷香的青煙依舊筆直上升。
突然,一陣微風吹過,那三炷香的煙柱齊齊彎向東方。張國祥眼神一凝,知道時候到了。
他停止舞動,蹲下身,輕輕敲擊那隻銅盤。沒有聲音發出,但地上的衣物卻微微動了一下。
銅盤表麵原本映照著夜空中的星星月亮,此刻卻開始模糊,仿佛蒙上了一層水汽。張國祥不敢直視,隻用餘光觀察。
銅盤上的水汽越來越重,漸漸凝聚成模糊的人形輪廓,在表麵微微晃動。
張國祥輕輕拿起地上的衣物,慢慢包裹住銅盤。動作輕柔得如同在包裹嬰兒。完成後,他將包裹好的銅盤小心放入懷中。
“回家了。”他對著東方輕聲說道,然後轉身踏上歸途。
回去的路似乎比來時長了許多。張國祥能清晰地感覺到懷中的銅盤越來越冷,仿佛揣著一塊冰。這是一種透入骨髓的陰冷。
路旁的樹木靜止不動。月光變得慘白,照在路上像是鋪了一層霜。張國祥的腳步聲在寂靜中異常清晰。
他不敢回頭。祖訓有雲:引魂路上莫回頭,回頭魂散兩難全。
走著走著,他忽然覺得背上多了點什麼。不是重量,而是一種感覺,像是有人輕輕趴在他背上。那氣息冰冷刺骨。
張國祥握緊了引魂幡,繼續前行。口中的咒語再次響起,這次是安魂的調子。背上的陰冷感稍稍減輕。
最嚇人的一刻發生了。
在經過一片玉米地時,借著月光,他瞥見自己的影子投在路麵上。他的影子背上,分明還趴著另一個模糊的人形。
張國祥心中一凜,但腳步依舊穩健。他知道,這意味著亡魂已經附著在引魂人身上。
隻是這一次,感覺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