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被厚厚的雲彩遮得嚴嚴實實,四下一片墨黑。李平忠踩著自行車,鏈條發出“哢啦哢啦”的乾澀聲響,在這靜得嚇人的夜裡,傳得老遠。他心裡發毛,腳下蹬得更快了。
這條路是回小李莊的必經之路,兩邊都是莊稼地,左邊是黑黢黢的玉米稈子,像一排排站著的人影;右邊是剛收完麥子的空地,風一吹,殘留的麥茬發出“沙沙”的響聲,聽著就像有人跟在後麵輕輕走路。
李平忠後悔了。真不該在鎮上的小酒館貪那幾杯貓尿,更不該跟人打牌打到這麼晚。他婆娘秀芹肯定早等急了,說不定門閂都插上了,回去少不了一頓臭罵。想到秀芹那潑辣勁兒,豐滿的身子和滾燙的逼洞,李平忠心裡又是怕,又有點癢癢。
“媽的,這鬼天氣,連個星星都沒有。”他啐了一口,給自己壯膽。車頭那盞老掉牙的車燈,光線昏黃,隻能照亮前麵一小塊地方,路邊的黑暗像墨汁一樣濃,仿佛隨時會撲出來什麼東西。
正想著,自行車碾過一塊石頭,猛地顛了一下。李平忠罵了句娘,穩住車把。就在這時,他好像聽見身後也有“哢啦”一聲響,跟他自行車鏈條的聲音很像,但又有點不一樣,更像是……硬東西拖在地上的聲音。
他心頭一跳,猛地回頭。
車燈微弱的光線掃過身後的土路,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隻有無邊的黑暗和風吹莊稼的“沙沙”聲。
“自己嚇自己。”李平忠喘了口氣,定定神,繼續往前蹬。可不知怎麼的,後背心開始一陣陣發涼,總覺得黑暗裡有什麼東西在盯著他。
他又騎出去百十米遠,那種被盯著的感覺越來越強。他再次回頭,還是什麼都沒有。但這次,他好像聞到一股淡淡的、說不出的怪味兒,像是泥土的腥氣,又夾雜著一點腐爛的味道。
李平忠心裡真毛了。他想起村裡老人講的古話,說這條夜路不太平,早年冤死過不少人。他不敢再慢悠悠地騎,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自行車蹬得飛快,鏈條都快冒火星子了。
風聲在耳邊呼嘯,兩邊的黑影飛速倒退。他不敢回頭,拚命瞪著車,隻想快點看到村頭那棵老槐樹的影子。
可是,身後那個“哢啦……哢啦……”的聲音,又響起來了!這次聽得真真切切,不緊不慢,就像有個什麼東西,用一條僵硬的腿,一下一下地拖著地,跟在他後麵。
李平忠魂都快嚇飛了,冷汗瞬間濕透了汗衫。他拚命蹬車,脖子卻像鏽住了一樣,僵硬地,一點一點地扭了過去……
車燈的光暈裡,空無一物。
但那“哢啦”聲,依舊清晰地響著,而且,好像……更近了一點。
李平忠幾乎是連滾帶爬衝進家門的。自行車被他隨手扔在院門口,也顧不上扶。他“哐當”一聲撞開虛掩的屋門,又迅速反手把門閂死,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像風箱一樣起伏。
堂屋裡點著一盞煤油燈,豆大的火苗搖晃著,把他驚魂未定的臉照得忽明忽暗。
“要死啊你!這麼大動靜,門板都要被你撞散架了!”秀芹穿著件碎花汗衫,從裡屋撩開門簾走出來。她看起來三十出頭,身材豐腴,胸脯鼓鼓的,臉上帶著被吵醒的不耐煩,“死到哪裡去了?這麼晚才回來,我還以為你掉哪個寡婦坑裡爬不出來了!”
要是平時,李平忠肯定要嬉皮笑臉地回幾句,比如“寡婦哪有你夠味兒”之類的。但此刻,他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隻是死死地盯著門板,好像門外有什麼東西會破門而入。
秀芹見他這副慫樣,皺起了眉頭,走近幾步:“咋了?見鬼了?”
“鬼……有鬼……追我……”李平忠牙齒打顫,話都說不利索。
“放你娘的屁!”秀芹啐了一口,“又灌了多少馬尿?喝迷糊了吧!瞧你那點出息!”
“真的!秀芹!真的!”李平忠一把抓住婆娘的手,冰涼冰涼的,把秀芹也激靈了一下,“回來的路上,一直有東西跟著我!我聽見聲了,‘哢啦哢啦’的,像……像人拖著條斷腿走路!我回頭看了好幾回,啥也沒有,可那聲就是跟著!”
秀芹看他嚇得不輕,不像完全說胡話,心裡也犯起了嘀咕。她走到窗邊,貼著窗戶紙往外瞅。院子裡黑咕隆咚,隻有風吹過樹葉的響聲。
“外麵屁都沒有!”秀芹走回來,語氣緩和了些,但帶著嫌棄,“指定是你喝多了,耳朵出毛病了。要麼就是野狗拖什麼東西跑。趕緊洗洗睡吧,一身酒氣,熏死個人。”
李平忠驚魂未定,被秀芹連推帶搡地弄進裡屋。他脫鞋上炕,衣服都沒敢全脫,蜷縮在炕角,耳朵卻豎得老高,聽著外麵的動靜。
秀芹吹了燈,也躺了下來。黑暗裡,她推了李平忠一把:“瞧你那慫樣,還能被個聲兒嚇痿了?往日裡那猴急的勁兒呢?”
李平忠沒心思接茬,小聲說:“你小點聲……我總覺得……那東西沒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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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走個球!”秀芹沒好氣地背過身去,“睡你的覺!明天還得起早下地呢!”
屋子裡安靜下來。夜更深了,外麵連風聲都停了,靜得可怕。李平忠瞪大眼睛看著漆黑的屋頂,心跳得像打鼓。
突然,院門外,那個熟悉的“哢啦……哢啦……”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這一次,聲音非常清晰,不是在遠處的路上,而是就在他家院門口!一下,一下,不緊不慢,像是在徘徊。
李平忠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猛地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秀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聽……聽見沒……來了……它找上門來了……”
秀芹也聽見了。那聲音在死寂的夜裡格外刺耳,確實不像野狗能弄出來的動靜。她也害怕了,往李平忠身邊靠了靠,聲音發緊:“啥……啥東西啊?”
“我咋知道!”李平忠帶著哭腔,“我就說有東西追我!你還不信!”
那“哢啦”聲在院門口響了一陣,停住了。接著,響起了輕微的“窸窣”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撥弄院門的門栓。
夫妻倆嚇得大氣不敢出,緊緊抱在一起,渾身發抖。
撥弄門栓的聲音響了一會兒,停了。然後,他們聽見那“哢啦……哢啦……”的聲音,開始慢慢遠去,沿著屋後的小路,往村尾的方向去了。
聲音漸漸消失,夜恢複了死寂。
過了好久,秀芹才顫聲問:“走……走了?”
李平忠長長鬆了口氣,癱在炕上,渾身都被冷汗濕透了:“好像……走了。”
“我的娘誒……”秀芹也嚇軟了,“明天得去找村頭王半仙看看,你這肯定是撞上不乾淨的東西了。”
這一夜,夫妻倆都沒睡踏實。天快亮時,李平忠才迷迷糊糊睡著,卻做了個噩夢,夢裡一個看不清臉的黑影,拖著一條僵硬的腿,不停地追他,追他……
第二天,李平忠頂著兩個黑眼圈,和秀芹一起去了村東頭的王半仙家。
王半仙是個乾瘦的小老頭,據說有點神通,能看邪病驅鬼祟。聽了李平忠結結巴巴的講述,又眯著眼看了看李平忠的臉色和印堂。
王半仙撚著幾根稀疏的胡子,沉吟半晌,說:“平忠啊,你昨晚走的夜路,衝撞了‘路煞’了。”
“路煞?”李平忠和秀芹麵麵相覷。
“就是橫死路邊,沒入土為安的孤魂野鬼,怨氣重,喜歡纏晚上獨行的人。”王半仙壓低聲音,“你聽到那拖地的聲兒,就是它拖著死時的傷處走路。這東西盯上你了,一次沒跟上,還會再來。它記得你家的味兒了。”
秀芹嚇得臉都白了:“半仙,那可咋辦啊?你得救救俺當家的!”
王半仙進屋鼓搗了一會兒,拿出一個小紅布包,遞給李平忠:“這裡麵是香爐灰和朱砂,辟邪的。今晚太陽落山前,你把它撒在院門門檻外麵,薄薄地撒一層。再把這道符貼在門楣上。”
他又拿出一張畫著彎彎繞繞符號的黃紙符。
“記住了,天黑以後,千萬彆出院門。任誰叫都彆開!還有,”王半仙神色嚴肅地叮囑李平忠,“特彆是你,平忠,這幾天晚上,說啥也不能再走夜路了。那東西,就等著你呢!”
李平忠趕緊接過布包和符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連聲道謝,掏錢給了王半仙。
回到家,夫妻倆嚴格按照王半仙的吩咐,在日落前把香爐灰撒在門檻外,黃符也端端正正貼在了門楣上。
看著那小小的紅布包和黃色的符紙,李平忠心裡稍微踏實了點。秀芹也開始罵罵咧咧,說都是李平忠自己作死,惹來這麻煩,還得花錢消災。
這一晚,天色剛擦黑,李平忠就把院門閂得死死的,還搬了頂門杠頂上。夫妻倆早早吃了飯,就躲進了屋裡。
夜越來越深,比昨晚還靜。煤油燈下,秀芹在納鞋底,針線穿過布底,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李平忠坐在炕沿,心神不寧,時不時豎起耳朵聽外麵的動靜。
“你說……那玩意兒今晚還會來嗎?”李平忠小聲問。
“閉上你的烏鴉嘴!”秀芹瞪了他一眼,“王半仙不是給了法子了嗎?肯定管用!”
話雖這麼說,她手裡的針腳也明顯亂了不少。
快到半夜的時候,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院門外,那“哢啦……哢啦……”的聲音,由遠及近,又一次響了起來!
夫妻倆的動作瞬間僵住,對望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恐懼。
那聲音到了院門口,停住了。
屋子裡死一般寂靜,隻能聽到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咚咚的心跳。
門外安靜了片刻。突然,響起了輕微的“沙沙”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門檻外來回摩擦。
“是在蹭那個香爐灰!”秀芹驚恐地捂住嘴。
接著,他們聽到一聲低沉、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嘶吼,充滿了憤怒和焦躁。顯然,王半仙的香爐灰起了作用,把那東西擋在了門外。
李平忠稍微鬆了口氣,看來王半仙的東西有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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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就在這時,那東西開始撞門!
“砰!砰!砰!”
不是很大的聲音,但一下一下,很有力,帶著一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執拗。木製的院門被撞得微微顫動,門閂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