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國道像一條被遺棄的腸子,蠕動著伸進看不清的黑暗裡。李國華握著方向盤,眼皮沉得發粘。副駕上的老婆王豔,手指刷著手機屏,光映得她臉發青。
“看什麼呢?”李國華啞著嗓子問,純粹是為了提神。
“沒看啥,”王豔頭也不抬,聲音懶洋洋的,“就看看附近。這破地方,連個鬼影都沒有。”
話剛說完,手機光閃了幾下,滅了。幾乎是同時,車燈跟著暗了一下,像是被什麼東西吞了一口光,又吐了出來。
“媽的,這破車。”李國華嘟囔,拍了拍儀表盤。遠光燈勉強割開前麵一團更深的黑,那黑暗濃厚得不正常,不像夜晚,倒像一堵實心的牆。
“哎,國華,”王豔忽然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帶著點不正經的笑,“你說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咱倆要是停在路邊日逼,是不是特刺激?”
“滾蛋,”李國華心煩,盯著前麵,“這路邪性。”
確實邪性。開了這麼久,照理該看到遠處村莊的燈火,或者對麵來車的燈光。可什麼都沒有。隻有他們這輛車,像個微不足道的甲蟲,在一隻巨大無邊的黑色手掌心裡爬。路兩邊的樹,影影綽綽,像無數站直了的、瘦骨嶙峋的人,沉默地圍觀著。
又開了一段,李國華覺得後脖頸的汗毛豎了起來。不是冷,是一種被什麼東西死死盯著的感覺,從脊梁骨往上爬。
“豔兒,”他聲音有點緊,“你把窗戶關上。”
“關著呢啊,”王豔也覺出不對了,坐直了身子,“怎麼了?”
李國華沒吭聲,眼睛瞄向後視鏡。鏡子裡,隻有他們車尾燈拖出的兩道細長的紅光,滲進黑暗裡。可那黑暗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跟著那紅光在動。不是具體的形狀,隻是一種“有東西在那兒”的強烈感覺,讓他膀胱發緊。
“我……我好像看見個人。”王豔忽然說,手指著右前方。
李國華眯眼看去。路右邊,遠處,似乎真有個白蒙蒙的影子,站在路基下,一動不動,麵對著他們的方向。分不清男女,看不清衣著,就是一個人形的、比周圍黑暗淡一點的輪廓。
“深更半夜,誰站那兒?”王豔往李國華這邊縮了縮。
“不知道。”李國華腳下油門不自覺地鬆了點。按常理,該開過去問問要不要搭車,或者至少看看是不是需要幫助。但那影子散發出的氣息讓他本能地抗拒靠近。它太靜了,靜得不像活人。而且,它麵對的方向……正是他們開來的路。它像是在那裡等。專門等。
猶豫的幾秒鐘,車快開到與那影子平行的地方。李國華忍不住,飛快地扭了一下頭,想看清。
就在他目光掃過去的一刹那,那白影子突然動了。
不是走,也不是跑。是極其突兀地、向前“平移”了一大截。一下子從遠遠的路基下,移到了更靠近路麵的坡上!距離拉近了許多,可依然隻是個模糊的白影,臉的位置是更深的黑。它的“臉”,似乎正對著車裡的他們。
“操!”李國華魂飛了一半,猛踩油門。發動機嘶吼起來,車子猛地往前一竄。
“什麼東西!那是什麼鬼東西!”王豔尖叫起來。
李國華不敢再看後視鏡,死死盯著前方,恨不得把油門踩進油箱裡。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開了大概五分鐘,兩人大氣不敢出。車裡隻有粗重的呼吸和引擎的轟鳴。直到感覺那東西沒追上來,李國華才稍微鬆了點勁,覺得心臟快從嗓子眼蹦出來了。
“剛……剛才……”王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彆說了!”李國華打斷她,喉嚨發乾,“可能眼花了,累了。”
他試圖說服自己。可那突兀的平移,那被凝視的感覺,太真實了。
又開了一段,道路似乎正常了些。遠處好像有了點零星燈火的光暈。兩人稍稍鬆了口氣。
“嚇死我了,”王豔拍著胸口,驚魂未定,卻莫名又繞回之前的下流話,像是用這種方式驅趕恐懼,“剛才嚇得我逼都緊了。國華,等到了地方,你得好好給我壓壓驚……”
李國華沒心思接她的話。他全部注意力都在路上。剛才的驚嚇,讓他睡意全無,但一種更深的不安,像冰冷的水草,纏住了他的腳踝。
不對勁。
還是不對勁。
路,太直了。而且,周圍的景色,怎麼好像……剛才見過?
他心裡咯噔一下,瞥了一眼油表和裡程。數字跳動似乎正常。他不敢確定。
“國華,你看!”王豔又尖叫起來,這次直接破了音,手指顫抖地指向前方。
李國華的血一下子涼透了。
前方不遠處的路邊,那個白影子,又出現了。
和剛才的位置幾乎一樣。站在路基下,麵對著來路的方向。一個模糊的、慘淡的人形輪廓。
“不可能……不可能!”李國華腦子嗡的一聲。他明明踩油門狂奔了!怎麼可能又出現在前麵?除非……除非這條路是……
他不敢想下去,猛地一打方向盤,想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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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在柏油路上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車子還沒完全轉過來,車燈掃過那片黑暗。
光掠過那白影的瞬間,李國華和王豔,都看清了。
那不是什麼白衣服的人。
那根本就是……一具“東西”。
它勉強有個人形,但極不協調,像用不同部分拚湊起來的劣質玩偶。
皮膚是一種死豬肉般的青白色,在車燈光下泛著濕漉漉的光。它沒有頭發,隻有頭皮。最恐怖的是它的“臉”——那裡沒有五官,隻有同樣青白的皮肉,在應該是鼻子的位置,有兩個深深的黑洞,下麵一道歪斜的裂縫,算是嘴巴。
此刻,那裂縫以一個人類絕對做不到的角度,向兩邊耳朵的方向,極其緩慢地撕扯開來,越咧越大,越咧越開,像一道不斷擴大的、深不見底的黑色傷口。沒有聲音,但那無聲的“笑容”,比任何尖叫都駭人。
而它的身體……
李國華的胃劇烈抽搐起來。
那身體的“拚湊”感,源自於一道道巨大而粗糙的縫合痕跡,像蜈蚣一樣爬滿軀乾和四肢。有些地方皮膚不對縫,露出下麵暗紅發黑的肌肉組織。一條胳膊明顯比另一條細短,連接處皮肉翻卷。胸腔的位置,癟下去一大塊,好像裡麵的東西被掏空了。
但這還不是全部。
在它青白色的肚皮上,有一道從胸口直到小腹的豁口。那豁口沒有縫合,就那麼敞開著,像一扇血淋淋的門。借著車燈,可以清晰地看到裡麵——一團團暗紅、深褐、青紫的、糾纏蠕動的器官。分不清是腸子還是彆的什麼,濕漉漉地堆疊著,一些粘稠的液體從邊緣滲出,順著它死白色的皮膚往下流淌。
沒有血流出來,好像那些內臟早已脫離了循環,卻依然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活著”,在那敞開的腹腔裡微微搏動、糾纏。
它的一隻手垂在身側,手指奇長,指甲尖銳烏黑。另一隻細短畸形的手,正慢慢地探進自己滿是蠕動內臟的腹腔裡,攪動著,似乎在翻找什麼。粘液被攪動,發出黏膩的“咕嘰”聲,在這死寂的黑暗裡,清晰地傳進車內兩人的耳朵。
“呃……嗬……”王豔喉嚨裡發出被掐住脖子般的怪響,眼珠暴突,死死盯著那副景象,然後猛地彎腰,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所剩無幾的東西混著酸水噴在車底。
李國華也差點吐出來。極致的恐懼像冰錐刺穿了他的天靈蓋,凍結了他的血液和思維。他腦子裡隻有一個念頭:跑!離這東西遠遠的!
掉頭已經來不及,車子歪斜著,幾乎橫在路中間。他猛地回正方向盤,一腳將油門踩到底,輪胎瘋狂空轉,摩擦出橡膠燒焦的臭味和青煙,然後車子像受驚的野獸般,朝著遠離那東西的方向,瘋狂竄出!
這一次,他什麼也顧不上了,隻盯著前方,將車速提到這輛舊車能承受的極限。發動機發出不堪重負的咆哮,車身在並不平坦的路麵上劇烈顛簸。
“它……它在動!在追!”王豔一邊乾嘔,一邊驚恐萬狀地回頭,然後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叫。
李國華飛快地瞟了一眼後視鏡。
就這一眼,讓他全身的血液都衝上了頭頂,又瞬間褪得乾乾淨淨。
那敞著肚皮、內臟外露的東西,沒有跑,沒有跳。
它在“走”。
但那種走法,完全違背了物理規律和人體結構。它的腿似乎沒有彎曲,膝蓋像是僵直的,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僵硬、卻又快得不可思議的節奏,一頓、一頓地向前“移動”。
每一步邁出,都像是瞬移一樣,跨過一大段距離。它的身體在移動中幾乎沒有任何上下起伏,隻有那敞開的、裝滿蠕動內臟的腹腔,隨著動作,裡麵的東西危險地晃蕩著,似乎隨時會傾瀉出來。它那隻畸形的手,還插在自己的肚子裡。
而且,它和車尾的距離,正在以一種令人絕望的速度縮短!
“不!不!不!”李國華瘋狂地踩著油門,眼睛赤紅,嘴裡無意識地嘶吼。表盤指針已經打到頭,車子在悲鳴。
沒有用。
後視鏡裡,那青白色的身影,越來越清晰。他甚至能看清那些內臟蠕動的細節,看清那沒有五官的臉上,黑洞般的眼睛位置,仿佛鎖定著他們。
近了。
更近了。
“國華!它來了!它來了啊!”王豔的尖叫已經嘶啞變形,她拚命往李國華這邊擠。
一股混合著腐敗內臟和冰冷死亡的腥氣,似乎穿透了緊閉的車窗,彌漫進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