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撿了三百塊錢。
就躺在那兒,紅得刺眼,人行道上一疊三張,對折著。旁邊就是垃圾桶,風吹過來,鈔票角嘩啦響了一下。我彎腰撿起來,嶄新,連個折痕都沒有,聞了聞,就是普通紙味。誰掉的?四下沒人。裝進口袋,心跳快了點。
回家路上買了熟食和啤酒,花掉一百。老婆李梅開門,穿著舊睡衣。“今天這麼早?發工資了?”她瞄了眼我手裡的塑料袋。
“嗯,早點回來。”我沒提錢。
飯桌上,我開了啤酒。李梅啃著豬蹄,滿嘴油光。“你媽今天又來電話,要錢,說櫃子壞了。”
“下個月。”我說。
“下個月,下個月,你他媽工資夠屁。”她罵了一句,舔舔手指,“要我說,乾脆把那破工作辭了,找個來錢快的。”
我沒接話,喝了口酒。口袋裡剩下的兩百塊像兩塊烙鐵,貼著大腿。我知道不能說,說了這錢就不是我的了。她肯定會拿去買那些沒用的護膚品。
晚上躺在床上,李梅湊過來,手往我身上摸。“來不來?今天我把逼毛剃了。”
“累了。”
“廢物。”她翻過身,背對著我。
我睜著眼看天花板。那三百塊錢有點怪。太新了,新得像剛印出來的。誰掉錢會掉三張嶄新的百元鈔?還折得那麼整齊。想多了,運氣好而已。
半夜,我聽見聲音。
不是房間裡的聲音。是外麵。很輕,噠,噠,噠。不是腳步聲,更脆,更短促。像是什麼硬東西輕輕敲著外麵的水泥地。
我推推李梅:“聽見沒?”
“彆吵。”她嘟囔。
聲音停了。我下床,走到窗邊,拉開一點窗簾。樓下路燈昏暗,空蕩蕩的,一個人影也沒有。看了一會兒,什麼也沒有。大概聽錯了。回去躺下,剛有點迷糊,那聲音又響了。
噠。噠。噠。
這次近了一點。好像就在樓下的牆根。
我猛地坐起來,心跳得厲害。李梅也醒了,打開台燈。“你他媽有毛病?大半夜不睡覺。”
“有聲音。”
“有個屁。”她罵罵咧咧,燈也沒關,又躺下了。
我盯著窗戶。窗簾沒拉嚴,留下一條黑縫。外麵路燈的光透進來,在地板上投出一條慘白。那聲音沒了。死寂。比有聲音時更難受的死寂。我等著,脖子後麵汗毛豎起來。等了很久,直到眼睛發酸,還是沒聲。可能真是野貓,或者風吹什麼東西。躺下,強迫自己閉眼。
第二天上班渾渾噩噩。流水線上,機器轟鳴,我腦子裡卻一直是那噠噠聲。中午吃飯,工友老王看我臉色不對。“咋了?讓老婆榨乾了?”
“滾蛋。”我沒心思開玩笑。
“跟你說個事,”老王壓低聲音,“就咱們廠後麵那條小路,前兩天,聽說有個女的沒了。”
“沒了?”
“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邪門的是,有人說她失蹤前,撿了錢。”
我手裡的筷子差點掉了。“撿了多少錢?”
“誰知道,瞎傳的。”老王扒了口飯,“不過那地方是不乾淨,少去。”
我心裡咯噔一下。沒再接話。
下班故意繞開那條路。回到家,李梅不在,大概又去打麻將了。我鬆了口氣,掏出剩下那兩百。嶄新,紅得發亮。我仔細看,水印、安全線都對,是真錢。可就是覺得不對勁。太……乾淨了。連一點點使用過的痕跡都沒有,像從沒被人碰過。
我想把它花掉,越快越好。
晚上李梅回來,打麻將贏了點錢,心情不錯,燉了鍋排骨。吃飯時她話多起來,說起麻將桌上誰手氣背,誰老公在外麵亂搞,誰喜歡在月經時候乾逼。我聽著,偶爾應一聲。口袋裡的兩百塊沉甸甸的。
“誒,你昨天是不是撿錢了?”她突然問。
我差點噎住。“胡說什麼。”
“樓下劉嬸說的,看見你彎腰撿東西。”她盯著我,眼裡有光,“多少?”
“沒有。”我避開她眼睛。
“拿來。”她伸手,“家裡缺錢你不知道?藏著掖著,想養小的?”
“真沒有。”我聲音有點虛。
她站起來,繞到我身後,手直接插進我褲子口袋。我躲閃不及,她已經摸到了那兩張鈔票。
“還說沒有!”她抽出來,眼睛亮了,“兩百!可以啊你!”
“這錢……有點怪。”我試圖拿回來。
“怪個屁,錢還有怪的?”她攥緊了,“明天我去買件衣服,好久沒買新的了。”她喜滋滋地坐回去,把鈔票小心塞進自己睡衣口袋,拍了拍。
我沒再爭。也許真是我想多了。錢就是錢。
夜裡,那聲音又來了。
噠。噠。噠。
這次更清晰,不是在樓下,好像就在客廳。我猛地睜開眼,李梅在旁邊睡得很死。聲音停了。我屏住呼吸,仔細聽。隻有李梅的鼾聲。
我輕輕下床,光腳踩在地上,冰涼。推開臥室門,客廳漆黑一片。我摸到開關,按亮燈。
慘白的日光燈照亮客廳。什麼都沒有。桌子、椅子、破沙發,一切如常。我走到窗邊,往外看。路燈下依舊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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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真是幻覺。壓力太大了。我轉身想回去,眼角瞥見電視櫃旁邊,地上好像有什麼東西。
一小塊暗紅色的印子。
我走過去蹲下看。是紅的,黏的,還沒完全乾。像是什麼東西滴下來的。我用手摸了摸,黏膩,聞了聞,沒味。但不是油漆。心裡發毛。家裡怎麼會有這個?
我用抹布擦掉,洗了手,回到床上。李梅翻了個身:“乾嘛呢?”
“上廁所。”我說。
她沒再問。
我睡不著,睜眼到天亮。那紅色的印子,還有噠噠聲,在我腦子裡打轉。
第二天,李梅真去買衣服了。晚上回來,穿著一件新連衣裙,大紅色,很紮眼。“好看不?一百八,劃算吧?”她轉了個圈。
“嗯。”我看著那裙子,紅得跟那鈔票一個色。刺眼。
“還剩二十,”她掏出皺巴巴的二十塊錢扔桌上,“喏,賞你的。”
我沒動那錢。看著她在鏡子前搔首弄姿,裙子鮮紅,襯得她臉色有些蒼白。
夜裡,我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弄醒。不是噠噠聲,是另一種聲音,像是指甲在輕輕刮撓著什麼硬表麵。很輕,但持續不斷,就在臥室門外。
我推李梅。她睡得很沉,怎麼推都不醒。我咬牙,慢慢坐起來,盯著臥室門。門下縫隙一片漆黑。
刮聲停了。
接著,門把手非常緩慢地,無聲地,向下轉動了一點點。
我全身血液好像凍住了。我死死盯著那黃銅把手,它停在了下壓的位置,然後,又極其緩慢地回轉,恢複了原狀。
門外有東西。它在試著進來。
我抄起床頭櫃上的煙灰缸,很重。我輕手輕腳下床,走到門邊,耳朵貼上去聽。
一片死寂。
我猛地拉開門,舉起煙灰缸。
門外空空蕩蕩。客廳的窗戶開著,夜風吹進來,窗簾微微擺動。什麼都沒有。我檢查了門鎖,好好的。也許又是錯覺?風把門把手吹動了?可那刮搔聲呢?
我關上臥室門,反鎖。回到床上,李梅還是沒醒,睡得像死了一樣。我看著她身上的紅裙子,在黑暗裡像一灘暗沉沉的血。那二十塊錢還躺在桌上。
天快亮時我才迷糊過去。做了個斷斷續續的夢,夢裡那三張鈔票自己立起來,像三個薄薄的紅色人影,搖搖晃晃朝我走來,我想跑,腳卻像陷在泥裡。
醒來頭痛欲裂。李梅已經起了,在廚房弄早飯,哼著歌。我看著她背影,紅裙子換下來了,搭在椅背上。
“你昨晚睡得好死。”我說。
“是嗎?可能太累了。”她頭也不回,“煎蛋吃不吃?”
“那二十塊錢呢?”
“桌上不是?”
我看過去,二十塊錢還在。但我總覺得,它好像移動過位置。也許是被風吹的。
白天上班,我不斷出錯,被組長罵了幾句。老王湊過來:“你印堂發黑啊,真撞邪了?”
“少廢話。”
“不是我說,”老王神神秘秘,“我昨晚打聽了一下,之前失蹤那女的,住得離你不遠。而且,她最後被人看見,就是拿著一件新買的紅衣服。”
我後背瞬間冒出冷汗。“什麼紅衣服?”
“誰知道,反正就是紅的。你說邪門不邪門,人沒了,衣服也沒找見。”
我腦子嗡嗡響。李梅的紅裙子。昨晚門把手的轉動。還有那兩百塊錢……不,現在隻剩二十了。
我必須把這二十塊處理掉。
下班路上,我經過一個天橋,橋下有個乞丐。我掏出那二十塊錢,想了想,走過去扔進他的破碗裡。乞丐愣了一下,連連點頭。我像甩掉燙手山芋,快步走開。
走了一段,忍不住回頭。那乞丐拿著那張二十塊,翻來覆去地看,然後抬起頭,直勾勾地看向我這邊。距離遠,我看不清他表情,但那種姿態,讓我心裡一緊。我趕緊扭頭,加快腳步。
晚上,那聲音變了。
不再是噠噠聲或刮搔聲。是一種拖拽聲。沉重,緩慢,好像有什麼很大的東西,在客廳地板上被一點一點地拖動。摩擦著地麵,發出悶響。
我搖李梅,她哼了一聲,沒醒。我打開台燈,她的臉在燈光下白得嚇人,眼圈發青。我拍拍她的臉,冰涼。
拖拽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