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娥伸出細白的手指,戳了戳王大有的胸口,又是“咯”地一笑,眼波在綠光下流轉,媚意裡透著毒。
“就你嘴甜……會說話……”她聲音壓得更低,更黏,像濕嗒嗒的糖漿,“那……下一個,咱們煉誰家的?”
王大有那隻沒拿油瓶的手,慢吞吞地抬起來,摟住了秀娥的細腰,動作有些笨拙,卻把她往自己身上又緊了緊。他湊到秀娥耳邊,嘴唇幾乎碰著她的耳垂,呼出的氣好像都是涼的。
“下一個……就煉村頭老張家……那個碎嘴婆娘……”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聲音不大,卻順著風,清晰地鑽進我耳朵裡,“她昨兒個……不是還在井邊……說你勾引……勾引村長的二小子……舌頭……也長……”
“哎喲……”秀娥扭了扭身子,像是害羞,又像是歡喜,整個人幾乎要掛到王大有身上去了,聲音甜得發膩,“就你疼我……知道給我出氣……那老婆子的舌頭,嚼起舌根來可比李寡婦還厲害……煉出的油,燈肯定更亮……到時候,照得咱家院裡,明晃晃的……”
“亮了好……亮了好……”王大有傻笑著,空洞的眼睛望著那盞綠燈籠,裡麵兩簇綠火苗跳動著,映在他死水一樣的瞳孔裡,“亮了……看得清……看得清路……”
兩人就站在那亂墳崗子上,挨著一座塌了半邊的老墳,你一言我一語,說著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話。語氣平常得就像在商量明天去集上買幾斤肉,晚上炒什麼菜。可那話裡的內容,卻比這墳地裡最深的夜還要黑,還要毒。
我趴在草窩裡,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熱氣,手腳冰涼,像掉進了冰窟窿。牙齒咬得咯咯響,不是冷的,是嚇的,拚命忍住喉嚨裡的嗚咽和翻滾的惡心。
他們又低聲說了幾句,聲音含糊了,夾雜著秀娥低低的笑和王大有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曖昧,也格外恐怖。然後,王大有似乎是把那小油瓶收起來了。秀娥提著那盞綠幽幽的燈籠,轉過身。
燈籠的光,隨著她的轉動,朝我這邊掃了過來。
我魂飛魄散,腦子裡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字:跑!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猛地從土坎後彈起來,也顧不得隱蔽了,手腳並用地往後爬,然後踉踉蹌蹌站起身,轉身就朝來路沒命地狂奔。
耳邊風聲呼呼作響,刮在臉上生疼。我不敢回頭,生怕一回頭,就看到那盞綠燈籠貼在我背後,或者,看到王大有和秀娥,就站在我身後,對著我笑。
我腦子裡全是他們剛才的對話。
“下一個就煉村頭老張家那碎嘴婆娘……”
老張家?碎嘴婆娘?是村頭張鐵匠的媳婦,張嬸!那張嘴,確實不饒人,村裡大事小情,沒有她不知道、不插嘴的。
她……她昨兒個說了秀娥什麼?我拚命回想,好像是有那麼一耳朵,在井邊打水時,張嬸跟幾個婆娘嘀嘀咕咕,說什麼新媳婦妖裡妖氣,眼神不正,瞅著不像安分的……
我跑得更快了,肺像要炸開,喉嚨裡全是血腥味。來時覺得漫長黑暗的路,此刻隻恨它不夠長,不夠黑,不能把我徹底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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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跤,手掌、膝蓋火辣辣地疼,終於看到了村口那棵老槐樹的黑影。我像見了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撲過去,背靠著粗糙的樹乾,大口大口喘氣,渾身抖得像風裡的樹葉。
村裡一片死寂,狗都不叫一聲。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黑燈瞎火。隻有遠處不知誰家屋簷下,掛著一盞氣死風燈,昏黃的一點光,在無邊的黑暗裡,脆弱得可憐。
我連滾帶爬地撲到自家院門前,手抖得幾次才摸到門環,撞開門,反身死死閂上,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到地上,再也動不了一根手指。
那一夜,我沒敢點燈,縮在炕角,用被子蒙住頭,可一閉眼,就是那慘綠的燈籠光,秀娥嬌媚的笑臉,王大有空洞的眼睛,還有那膩乎乎、帶著腥氣的“燈油”……耳邊反複回蕩著他們那句“下一個就煉村頭老張家那碎嘴婆娘”。
雞叫頭遍的時候,我才迷迷糊糊,像暈過去一樣,睡著了。
第二天,我是被一陣淒厲的哭嚎和嘈雜的人聲驚醒的。太陽明晃晃地照著,已是晌午。我頭痛欲裂,掙紮著爬起來,腿還是軟的。推開院門,外麵鬨哄哄的,不少人往村頭跑,臉上帶著驚恐和莫名的興奮。
“出事了!出大事了!”
“老張家的!張鐵匠他婆娘!瘋了!”
“哎呀我的娘咧,滿嘴的血!舌頭……舌頭都快絞爛了!”
我渾身一激靈,昨晚的恐懼瞬間攥緊了心臟。我跟著人群,腿腳發飄地往村頭跑。
張鐵匠家院子外圍滿了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幾個膽大的男人按著張鐵匠——他像頭發瘋的牛,赤紅著眼睛,嘶吼著要往屋裡衝。屋裡傳來女人非人般的慘嚎和嗚咽,間或夾雜著“嗬嗬”的怪聲,還有剪刀絞肉似的、令人牙酸的“哢嚓”聲。
“按住他!快!把剪刀奪下來!”村長的聲音在喊,也變了調。
“按不住啊!她勁太大了!瘋了!徹底瘋了!”
“燈油……燈油……我的舌頭……做燈油……嗬嗬……亮……亮……”
一個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像是從血水裡冒出來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屋裡傳出來,每一個字都浸透了絕望和瘋狂。
是張嬸的聲音。
我站在人群後麵,太陽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可我卻覺得比昨晚墳地裡的風還要冷,冷到骨頭裡,冷到靈魂都在打顫。周圍的人聲、哭聲、喊叫聲,都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隻有張嬸那非人的慘嚎和那句“燈油……我的舌頭做燈油……”,像燒紅的鐵釺,一遍遍烙在我的耳朵裡,腦子裡。
我慢慢地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村西頭。王木匠家的院子靜靜的,門關著。院子裡那棵棗樹,在正午的陽光下,投下一片濃黑的、安穩的影子。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像昨晚那慘綠的燈籠,那詭異的夫妻,那恐怖的對白,都隻是我醉酒後一場荒誕血腥的噩夢。
突然,王木匠夫婦推門出來,往人群這邊走來,一切如常……
他們已經不是人了,或者,他們被什麼東西附體了,我無從知曉。
陽光刺眼,亮得有些發白,照在遠處青黃相接的田野上,照在蜿蜒流過村邊的小河上,照在屋頂嫋嫋升起的、寧靜的炊煙上。
這熟悉的、平和的鄉村美景,此刻在我眼中,卻蒙上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色彩。仿佛在那一片祥和的底下,有什麼冰冷粘膩的東西,正悄無聲息地流淌著,蔓延著,等待著下一個黑夜的降臨。
風從田野上吹過來,帶著莊稼和泥土的氣息,暖洋洋的。我卻激靈靈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把臉埋進衣領裡,慢慢轉過身,拖著依舊發軟的雙腿,走回自己那個突然變得無比陌生、也無比冰冷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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