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千錘百煉
沈南舟博士的辦公室內,煙霧繚繞——這罕見的情景源於他對麵坐著的一位不修邊幅、眼神卻銳利如鷹的老者。老者身著洗得發白的舊式軍裝,肩章已摘,但那股曆經硝煙沉澱下來的氣場,比許多現役軍官更為迫人。他是軍區總院退下來的老院長,也是國內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早期研究的先驅之一,秦懷遠教授。沈南舟正將顧錦城的病例詳細彙報給他。
“……情況就是這樣,秦老。”沈南舟恭敬地說,“生理指標的恢複超出預期,但心理重建,尤其是語言和情感表達的通路,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閘門封鎖了。宋墨涵醫生是他的‘安全島’,效果顯著,但我擔心這種依賴過於單一,也擔心……”他頓了頓,“創傷核心的陰影麵積可能比我們預估的更大。”
秦懷遠掐滅煙頭,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南舟,你處理得對。先穩地基,再破堅冰。這種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兵,意誌比鈦合金還硬,但崩斷時也最徹底。他不是脆弱,是承載過度。那個宋醫生,是他的錨,但錨不能代替船自己航行。得給他一個新的支點,一個能讓他重新感到‘被需要’,而不僅僅是‘被保護’的點。”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追憶的光:“我當年在南疆,遇到過類似的情況。一個偵察排長,失語了三個月,最後是因為看到一個新兵因為他的一個手勢避免了觸雷,才猛地吼出了聲。有時候,救贖不在過去,而在當下,在於他能否再次確認自身價值。”
沈南舟若有所思:“您是說……需要創造一個情境,讓他能發揮本能,哪怕是極微小的‘保護者’角色?”
秦懷遠點頭:“循序漸進。另外,我注意到你報告裡提到他有一次突破性的語言嘗試,是在看到日出照片時。視覺、聽覺、嗅覺……戰場的記憶是多重感官的囚籠,或許,解鎖也需要多感官的鑰匙。可以考慮引入一些安全的、與積極記憶關聯的環境刺激。”
就在兩位專家深入探討時,病房區的康複室內,正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角力。
康複治療師蕭雅設計的今日課題是“模擬戰術指令識彆與反應”。她利用簡單的燈牌紅、綠、黃)和手勢,模擬基礎的“前進”、“停止”、“掩護”指令,要求顧錦城根據指令完成從a點到b點的移動、抓取物品等任務。目的是在不依賴複雜語言的情況下,激活他的戰術本能和身體協調性。
顧錦城完成得一絲不苟,甚至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精準。但當蕭雅試圖增加難度,引入一個代表“疑似危險,需謹慎探查”的閃爍黃燈指令時,顧錦城的動作明顯停滯了。他的眼神瞬間變得警惕,身體微微低伏,進入一種臨戰狀態,呼吸也隨之急促。綠色指示燈再次亮起示意“安全”後,他依然僵在原地,額角滲出細汗。
宋墨涵在一旁看得心揪緊。她明白,這不是不配合,而是創傷記憶被觸發了。那種對不確定性的高度警覺,是戰場生存的本能,此刻卻成了康複的障礙。
蕭雅沒有強行繼續,而是巧妙地切換回簡單的紅綠指令,待顧錦城狀態平穩後,溫和地結束了課程。課後,她找到宋墨涵:“宋醫生,顧隊長的基礎反應非常好,但涉及到模糊指令或潛在威脅暗示時,阻抗很大。我們需要找到一種方式,既能挑戰他,又不至於觸發防禦機製。”
宋墨涵想起秦老之前查房時無意中提起的“多感官刺激”,一個念頭閃過:“蕭老師,或許我們可以換個環境?總院的複健花園陽光很好,而且……我記得那邊早晨能看到很美的日出。”
翌日清晨,複健花園。朝霞染紅天際,空氣清新冷冽。顧錦城坐在輪椅上,由宋墨涵推著,蕭雅陪同在側。不同於病房的封閉,開闊的空間和自然景象讓顧錦城的眉宇間似乎舒展了些許。
宋墨涵故意將輪椅停在麵向東方的最佳位置。當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灑在他臉上時,她俯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錦城,你看,日出。和我們蜜月時看到的一樣,是新的一天。”
顧錦城凝視著朝陽,瞳孔中被映出點點金光。他的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嘴唇翕動,極輕微地、幾乎聽不見地吐出兩個字:“……好……看……”
宋墨涵的眼淚瞬間湧了上來,她緊緊握住他的手,用力點頭:“嗯!好看!特彆好看!”
這一次的進步,雖細微,卻比上一次更加清晰、更有針對性。蕭雅在一旁默默記錄,眼中也滿是欣慰。
然而,真正的考驗總在不經意間降臨。幾天後的一個下午,宋墨涵被一個緊急科室會議臨時叫走,蕭雅也在其他病房忙碌。護士站新來的年輕護士小柳負責臨時看護顧錦城。小柳經驗尚淺,見顧錦城安靜地躺著,便低頭整理起輸液記錄。
就在這時,窗外遠處施工工地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是大型建材落地的聲音。對常人而言可能隻是噪音,但對顧錦城而言,這聲音與某種爆炸聲過於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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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測儀警報再起!顧錦城猛地睜眼,瞬間被拖入恐懼的深淵。他低吼著,試圖掙紮下床,眼神狂亂而無助。小護士嚇得手足無措,連連呼叫卻無法靠近。
千鈞一發之際,一個高大的身影快步衝入病房。是“利刃”突擊隊的副隊長李錚,他今天剛好輪值來看隊長。李錚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上前,沒有強行壓製,而是用一種在戰場上溝通的、清晰、冷靜且充滿力量的聲音喝道:“隊長!利刃李錚報告!威脅已清除!環境安全!重複,環境安全!”
同時,他做出一個標準的“安全區確認”手勢,這是隊員們之間默契的暗號。
顧錦城的動作頓住了,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李錚的臉上和手勢上。李錚繼續沉著地報告:“隊長,我是李錚。這裡是軍區總院,剛才的聲音是工地施工,非敵對攻擊。請指示!”
“利刃”、“李錚”、“安全”、“請指示”——這些關鍵詞如同錨點,一點點將顧錦城從幻覺中拉回。他胸脯劇烈起伏,死死盯著李錚,眼中的狂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合著巨大疲憊和一絲清醒的確認。他不再掙紮,身體脫力般靠回床上,沉重地喘息。
當宋墨涵聞訊匆匆趕回時,看到的是李錚正輕輕為顧錦城擦拭額頭的冷汗,而顧錦城的手,緊緊地攥著李錚的作戰服袖口,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宋墨涵心中百感交集。有後怕,有慶幸,更有一種深刻的觸動。她意識到,顧錦城的救贖之路,不僅需要她的溫柔守護,同樣需要來自他的戰場、他的兄弟的這種充滿血性與信任的力量。這種在極端環境下淬煉出的、超越生死的戰友情,本身就是一劑特效藥。
李錚看到宋墨涵,輕輕點了點頭,眼神裡是“交給我,沒問題”的堅定。宋墨涵走上前,沒有打擾他們之間無聲的交流,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與李錚一起,構成了顧錦城此刻最堅實的兩道防線。
淬火成鋼,需經千錘百煉。信任與救贖,亦在每一次危機的共同麵對中,變得堅不可摧。顧錦城的世界依然寂靜,但那些無聲的守護、堅定的手勢、信任的眼神,正彙聚成比語言更強大的洪流,衝刷著冰封的河床,預示著春天終將到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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