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生命的重量與心底的星火
晨光如同稀釋的薄金,勉力穿透廢墟間的塵埃,卻無法驅散哨所內凝固的沉重。顧錦城帶著李帆和另一名隊員如鬼魅般融入這片漸亮的灰蒙之中,他們的身影每一次閃動,都牽動著哨所內每一根緊繃的神經。空氣仿佛被抽乾了,隻剩下幾名傷員粗重不均的呼吸,以及宋墨涵自己心臟擂鼓般的轟鳴。她緊握著那支冰冷的手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同焊死在顧錦城他們消失的方向,擔憂如同帶有倒刺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心臟,越收越緊,帶來尖銳的隱痛。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爬行,每一秒都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哨所外偶爾傳來的遙遠槍聲或不明聲響,都能讓所有人的呼吸為之一窒。
“隊長他們接觸了!”觀察哨的趙大勇壓低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正在引導那些人靠近……天哪,他們看起來糟透了,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
宋墨涵的心猛地一緊,隨即稍稍落下半分,但警惕的弓弦依舊拉滿。她無聲地示意秦雨薇密切注意傷員情況,自己則敏捷地挪到另一處視野更好的射擊孔,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晨光下,顧錦城和李帆的身影重新出現,他們攙扶著、半拖半抱著大約七八個人,正快速而警惕地向哨所迂回靠近。趙大勇的描述並非誇張——這些人衣衫襤褸,滿身塵土與乾涸的泥濘,臉上刻滿了饑餓、疲憊與深入骨髓的驚惶。人群中,一對年輕男女格外引人注目,男人用撕破的衣袖勉強包裹著女人滲血的肩膀,女人則死死摟著一個看起來隻有五六歲、臉色蒼白如紙的小女孩,仿佛那是她僅存的世界。一位頭發花白、身形佝僂的老者幾乎是被一個皮膚黝黑、體格壯實的中年漢子背負著前行。他們身上沒有任何製式裝備,眼神渾濁,隻有劫後餘生的恐懼和近乎麻木的茫然,是典型的逃難平民形象。
顧錦城打出幾個乾淨利落的手勢,哨所內負責接應的隊員立刻行動,悄無聲息地打開缺口,將這隊形容枯槁的平民迅速而有序地安置進哨所相對完整的角落。原本就捉襟見肘的空間頓時顯得更加擁擠不堪,汗味、血汙味和泥土的氣息混合在一起,但沒有人抱怨,隻有沉默的接納和警惕的打量。
“檢查過了,身上很乾淨,沒有武器。”李帆快步走到顧錦城身邊,低聲彙報,他的目光掃過這些蜷縮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平民,尤其是在那個小女孩臉上停頓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軍人在殘酷戰場上也不常見的不忍。“看起來……是卡米諾村那邊的幸存者,村子三天前被一夥不明武裝血洗了。”
顧錦城點了點頭,剛毅的臉龐上看不出太多情緒,唯有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在每一個平民臉上細致地掃過,評估著他們的狀態和潛在風險。他的目光最終落在那對緊抱著孩子的夫妻身上。“這裡暫時安全。你們從哪裡來?具體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帶著一種曆經硝煙洗禮後特有的冷靜,奇異地撫平了幾分難民們的恐慌。
那個攙扶著老者的中年漢子,似乎是這群人裡稍微能穩住心神的一個。他咽了口幾乎不存在的唾沫,用帶著濃重地方口音、磕磕絆絆的通用語,艱難地敘述起來:“長、長官……我們是從卡米諾逃出來的……三天前,半夜裡,好多拿著槍的人衝進村子,見人就殺,放火燒房子……我,我叫巴圖,是村裡的鐵匠,我們幾個躲在村後的地窖裡,才……才逃過一劫……”他的聲音哽咽了一下,眼神流露出巨大的悲慟,“想往邊境線走,覺得那邊可能有軍隊……路上,小雅……就是這孩子,”他指了指那個小女孩,“她淋了雨,開始發高燒,一直咳,越來越厲害……我們沒辦法,沒有藥,也沒有吃的……”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那個名叫小雅的小女孩身上。她蜷縮在母親懷裡,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在毫無血色的眼瞼上投下陰影,臉頰卻泛著不正常的潮紅,呼吸急促而淺弱,胸口劇烈起伏,偶爾發出幾聲壓抑的、帶著明顯痰鳴音的咳嗽,每一聲都像是重錘敲在人心上。
宋墨涵的醫生本能瞬間壓倒了一切。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越過眾人,蹲下身,聲音放得極柔,仿佛怕驚擾了這脆弱的生命:“彆怕,我是醫生,能讓我看看孩子嗎?”
女孩的母親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那雙曾經或許明亮的眼睛裡此刻隻剩下絕望的哀求,她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拚命點頭,顫抖著將孩子往前送了送。女孩的父親,那個沉默的年輕人,也用充滿血絲的眼睛緊緊盯著宋墨涵每一個動作。
宋墨涵伸手探了探孩子的額頭,滾燙的溫度讓她心頭一沉。她輕輕翻開孩子的眼皮檢查瞳孔,又側耳貼近她的胸口,仔細傾聽那雜亂而艱難的呼吸音,眉頭越蹙越緊,形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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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肺炎,肺部囉音很重,伴有呼吸急促和心動過速,”宋墨涵抬起頭,看向顧錦城,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很可能已經出現心衰前兆。她需要立刻用強效抗生素和退燒藥,否則……撐不過今天。”
這話如同冰冷的判決,讓剛剛因為獲救而升起一絲希望的平民們臉上,瞬間血色儘褪,重新被絕望的灰暗籠罩。在這種被戰火隔絕的廢墟裡,藥品比黃金更珍貴,去哪裡找救命的藥?
顧錦城的臉色沒有任何變化,但他下頜的線條似乎繃緊了些許。他隻是看向宋墨涵,沉聲問,聲音裡聽不出波瀾:“我們還有多少儲備?”
宋墨涵抿了抿有些乾裂的嘴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退燒藥還有五片,但針對這種重症肺炎的抗生素……隻剩下一支應急用的頭孢曲鬆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角落裡昏睡的王磊,以及腿上傷口雖然做了清創但依舊存在感染風險的李小軍。那是他們小隊最後的底牌,是準備在戰友出現嚴重感染時,用來從死神手裡搶人的。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支小小的、卻承載著兩條生命重量的藥劑上。一邊是生死與共、可以托付後背的戰友,一邊是瀕危的、無辜的幼小生命。空氣沉重得如同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胸口,讓人窒息。
宋墨涵看著小雅因高燒而痛苦蹙起的小眉頭,看著她父母那幾乎要將靈魂都嘔出來的絕望眼神,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鈍痛蔓延。她是一名軍人,服從命令、保護戰友是天職;但她首先是一名醫生,“健康所係,性命相托”的誓言早已融入骨血。救死扶傷,這無關敵友,無關身份,隻關乎生命本身的尊嚴與重量。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沉重的空氣都吸入肺腑,轉化為勇氣。她轉向顧錦城,眼神清澈而堅定,如同淬煉過的水晶:“顧隊,王磊目前生命體征相對穩定,意識清醒,感染指標通過之前的用藥暫時控製住了。李小軍傷口情況尚可,沒有出現全身感染跡象。但這孩子……”她頓了頓,聲音無比肯定,“她的生理儲備遠低於成人,病情進展極快,現在不用藥,就真的沒有機會了。我以我的專業判斷請求,優先對這孩子使用那支抗生素。”
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寂靜得落針可聞的哨所裡。沒有慷慨激昂,隻有基於事實的專業分析和源自生命敬畏的人性抉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顧錦城深深地看著她。他看到她那因連續熬夜和高度緊張而布滿血絲、卻依舊清亮堅定的眼睛;看到她因過度勞累、長時間進行精細救治而無法抑製微微顫抖的指尖;也看到了她做出這個艱難決定時,那份源於職業信仰和內心最純粹善良的光芒。這一刻,她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柔和卻無比堅韌的光暈,與她身上沾染的塵土和血汙形成了奇特的對比,刺痛了他的眼,也灼燙了他的心。
他沒有絲毫猶豫,仿佛早已料到她會是這樣的選擇,也早已在內心做出了同樣的抉擇。“按你說的做。”他的命令簡潔、有力,帶著全然的信任與不容置疑的支持。
“顧隊!”蹲在觀察哨的趙大勇忍不住低呼出聲,聲音裡帶著急切和不解,“那是給王磊、李小軍他們留的!萬一……”那是兄弟們保命的希望啊!
顧錦城一個眼神掃過去,冰冷、銳利,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和戰場上磨礪出的殺伐之氣,瞬間扼殺了所有潛在的質疑。“執行命令。”他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金石墜地,帶著千鈞之力,“我們是軍人,穿上這身軍裝,守護的是每一個生命,不分軍民。”
趙大勇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什麼也沒說,默默低下了頭,隻是握槍的手更緊了些。
宋墨涵心中湧過一股強烈的暖流,那是一種被理解、被支持、信念得到回應的巨大感動與慰藉。她不再耽擱,立刻從珍貴的醫療箱最底層,小心地取出那支僅存的、用無菌包裝嚴密包裹的頭孢曲鬆。她的動作熟練而迅速,進行皮試、配製、尋找血管、注射,每一個步驟都輕柔而精準,仿佛手下是世間最珍貴易碎的琉璃。額角的汗珠順著她沾滿灰塵的臉頰滑落,她也無暇擦拭。
冰冷的藥液緩緩退入小女孩纖細的血管。她的父母緊緊盯著這一幕,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男人哽咽著幾乎要跪下來磕頭,被眼疾手快的宋墨涵和一旁的秦雨薇死死扶住。
顧錦城靜靜地看著宋墨涵專注的側影,看著她明明自己已經疲憊到極限,身體都在發出抗議的微顫,卻依然將生的希望優先給予更弱小的生命。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他堅硬如鐵、常年被紀律和任務封鎖的心房中澎湃、衝撞、尋找著出口。那不是簡單的憐憫或同情,而是混雜著由衷的敬佩、難以名狀的心疼、為她感到的驕傲,以及一種更深沉、更灼熱的情愫的洪流。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看似清冷柔弱的女人,內心竟蘊藏著如此強大的、足以照亮這黑暗廢墟的力量和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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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默默走過去,擰開自己水壺的蓋子,將裡麵僅剩的最後一點清水,小心地倒在一塊相對乾淨的手帕上,然後遞到她麵前。宋墨涵剛好完成注射,抬起頭,有些怔然地接過那方濕潤的手帕,在擦去額角汗珠的同時,對上了他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那裡不再是平日的冷厲、疏離與計算,而是翻湧著清晰可辨的溫柔、理解,與……某種近乎虔誠的肯定與動容。
沒有任何言語,目光交彙處,千言萬語已悄然流淌。一種超越戰友之情的緊密聯係,在這一刻無聲地加固、升華。
給小女孩用藥後,宋墨涵不敢停歇,又強撐著精神,仔細檢查了其他平民。大多是些擦傷、劃傷和因饑餓脫水導致的虛弱。她指揮著秦雨薇,將隊伍裡所剩無幾的乾淨水和壓縮乾糧分發給這些瀕臨崩潰的難民,並幫忙處理一些簡單的傷口。巴圖,那個鐵匠漢子,在得到食物後,狼吞虎咽了幾口,便主動幫著照顧起那位虛弱的老者和另外兩個看起來狀態不佳的同伴。
就在這時,那位一直沉默寡言、依靠巴圖攙扶的老者,顫巍巍地、卻異常執著地挪到顧錦城麵前。他用一雙渾濁卻在此刻異常清明的眼睛,深深地看了顧錦城一眼,然後哆哆嗦嗦地從自己破舊棉襖的內襯口袋裡,摸索出一張被汗水、雨水或許還有血跡浸得發皺、邊緣破損嚴重的紙片,用布滿老繭和皺紋的雙手,鄭重地遞了過來。
“長官……”老者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風箱,“我們逃出來的時候,慌不擇路,在林子東邊,大概十幾裡地外,一個半塌的獵人小屋裡躲過雨……在屋角的石頭下麵,看到了這個……”他喘了口氣,繼續道,“我們這群粗人,看不懂上麵畫的是啥,但覺得……不像普通東西,可能……可能對你們有用。”
顧錦城神色一凜,雙手接過那張承載著未知信息的紙片,小心翼翼地展開。紙上是用簡陋的炭筆線條勾勒出的簡易地圖,粗略標出了山脈、河流和幾個明顯的參照物,並在幾個點上畫了圈或三角標記,旁邊還有一些扭曲的、看似隨意的符號注釋。他的瞳孔猛地一縮——這些符號和標記方式,與他之前接觸過的敵方零星情報中的特征高度吻合!這極有可能是一張敵方遺漏的,或是偵察兵繪製的臨時補給點或者前線通訊中轉站的示意圖!雖然粗糙,但其指向的位置和信息,可能具有極高的戰術價值!
這突如其來的信息,如同在濃得化不開的戰爭迷霧中,投下了一顆閃爍著微光的石子,瞬間帶來了新的變數和……一線可能的希望!
顧錦城小心翼翼地將地圖撫平,折好,貼身收起,然後對老者鄭重地點了點頭,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老人家,謝謝您。這個東西,非常重要。”
他回頭,目光越過眾人,再次與剛剛忙完、正靠牆稍作喘息的宋墨涵視線相撞。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震驚與思量。救治這些平民,帶來的不僅是道德上的安寧和人性的光輝,更可能為他們這支陷入絕境的小隊,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關乎生死存亡的戰術轉機。他們的守護與職責,他們出於本心的選擇,在這一刻,似乎以另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形成了奇妙的閉環,印證了某種超越眼前利益的因果。
哨所外,天色已然大亮。金色的陽光努力穿透破損的屋頂和牆壁的縫隙,投下道道清晰的光柱,照亮了空氣中無數飛舞的塵糜,也照亮了哨所內這一群不同身份、不同背景、卻因無情戰火而命運緊密交織在一起的人們。
宋墨涵靠在冰冷的牆壁上,感受著背後傳來的堅實觸感,疲憊如同冰冷的海潮般再次席卷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需要休息。但她的心底深處,卻有什麼東西在悄然滋長,如同在巨石壓迫下依然頑強鑽出石縫的嫩芽,那是曆經考驗後愈發堅定的信念,是在絕望中孕育出的微弱卻頑強的希望,還有……對那個始終如山嶽般屹立、內心亦深藏著溝壑與溫度的鐵血男人,那悄然深種、在一次次生死考驗與信念共鳴中淬煉出的,無聲卻愈發熾熱的情感星火。
新的變數帶來了未知的危機,也帶來了絕處逢生的契機。而他們之間的羈絆,在這極端殘酷的環境下,正以一種超越言語、直達靈魂的方式,深深紮根,不可動搖地茁壯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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