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坐標的確認,如同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驅魘”小組指揮部激蕩起層層漣漪。遠程監控與秘密布控迅速展開,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然撒向那片偏遠的灰色山區。然而,這一切緊張有序的備戰,都被隔絕在顧錦城病房那扇厚重的門之外。
病房內,時間仿佛流淌得更為緩慢而深沉。回憶起那個關鍵坐標,似乎耗儘了顧錦城積攢已久的精神力量,但也像是終於搬開了壓在他記憶中樞的一塊巨石。他的精神狀態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不再有劇烈的波動,而是呈現出一種近乎凝滯的平靜,對外界的反應也變得有些遲緩。馮秋慧解釋說,這是大腦在進行深度自我修複和整合的一種保護性狀態,需要極大的耐心和更精細的引導。
宋墨涵對此展現出驚人的耐心與定力。她調整了護理方案,減少了強刺激性的康複訓練,增加了更多舒緩的感官刺激和無需語言交流的陪伴。她會播放一些節奏平緩的純音樂,或是僅僅隻是坐在窗邊,安靜地閱讀專業文獻,讓陽光和她的存在本身,成為一種穩定的治愈力量。
這天下午,康複團隊引入了一位新成員——林念初博士,一位專攻創傷後應激障礙ptsd)與戰場心理乾預的年輕專家。她受馮秋慧特邀加入,旨在從更專業的角度,協助顧錦城梳理那些深藏於潛意識層麵的創傷記憶。
林念初年紀與宋墨涵相仿,氣質卻迥然不同。她剪著一頭利落的短發,眼神冷靜而富有洞察力,身上帶著一種學院派的嚴謹和不動聲色的共情能力。她的到來,並未引起顧錦城明顯的排斥,但也談不上歡迎,他隻是沉默地接受了這一安排。
初次會麵,林念初沒有急於進行深度催眠或記憶檢索,而是采用了非常溫和的“沙盤推演”和“自由繪畫”技術。她帶來一個精致的沙盤和一些微縮模型,示意顧錦城可以隨意在沙盤中構建任何場景。
顧錦城盯著沙盤看了許久,久到宋墨涵幾乎以為他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然後,他伸出手,手指有些僵硬地抓起一把沙子,緩緩堆砌。他沒有選擇任何代表武器或戰爭的模型,而是用沙子堆起了一個粗糙的、類似山丘的形態,然後在“山腳”下,用一個小小的、綠色的三角形積木,代表植被,又拿起一個微小的、鏽跡斑斑的金屬片,小心翼翼地放在“山腰”位置。
林念初安靜地觀察著,輕聲問:“這裡,讓你感覺到什麼?”
顧錦城沉默,目光落在那個鏽蝕的金屬片上,喉結輕微滾動。他沒有回答關於感覺的問題,而是用一種異常乾澀的聲音,突兀地說:“……水壺,漏了。”
宋墨涵心中一動。她記得之前的報告裡提到,顧錦城小隊在失聯前,曾在極端缺水的環境下長途跋涉。她不禁想象那個畫麵:烈日炙烤著戈壁,顧錦城和他的隊員們嘴唇乾裂,卻隻能依靠一個漏水的破舊水壺維持生命。
林念初沒有追問,隻是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顧錦城的手指在沙盤上空猶豫了片刻,最終,在“山丘”的另一側,放下了一個小小的、白色的十字架模型。那不是軍用標識,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祭奠。
整個過程中,他沒有提及任何具體的事件、敵人或戰友的傷亡,但那個簡陋的沙盤,那片荒蕪的“山丘”,那個漏水的“水壺”,以及那個孤零零的“十字架”,卻比任何激烈的控訴都更深刻地傳達出一種浸入骨髓的孤獨、匱乏與失去。這是一種無聲的烙印,深深打在他的靈魂深處。
宋墨涵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她看到的是一個剝離了“隊長”光環後,在最原始生存壓力和精神重壓下,依然堅守著某種職責與悼念的、純粹的“人”。他的硬漢外殼之下,是同樣會渴、會痛、會緬懷的血肉之軀。
林念初的介入,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開始一層層剝開顧錦城情感封閉的外殼,雖然過程緩慢,卻為宋墨涵的理解打開了一扇新的窗戶。她更加清晰地意識到,顧錦城需要的,不僅僅是找回“隊長”的職能,更是接納那個在極端環境下受傷、脆弱、並背負著沉重記憶的“自我”。
在隨後的幾天裡,林念初循序漸進地進行治療。在一次自由繪畫中,顧錦城用炭筆在紙上反複塗抹出一片濃重的黑暗,隻在邊緣處留下幾道銳利的線條,像是破碎的岩石,又像是武器的輪廓。
“這些線條,讓你想到了什麼?”林念初的聲音依然平靜。
顧錦城的呼吸微微急促,手指無意識地收緊:“...聲音。金屬摩擦的聲音。”
宋墨涵立刻聯想到他之前提到的“聲敏陷阱”。顯然,那些潛伏的危險不僅存在於現實戰場上,更在他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記。
與此同時,指揮部的霍雷霆麵臨著一個艱難的抉擇。確認的坐標區域環境複雜,遠程監控雖然能捕捉到一些異常信號活動,但無法確定“牧羊人”是否在那裡,或者那裡究竟藏著什麼。是否需要派遣小股精銳力量前出,進行抵近偵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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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決定充滿了風險。一旦打草驚蛇,可能前功儘棄。但枯等下去,也可能錯失良機。霍雷霆站在巨大的電子沙盤前,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在那個坐標區域畫著圈。他想起了顧錦城受傷前最後一次任務簡報時的眼神——堅定、銳利,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時的顧錦城,是他們最鋒利的矛。
就在霍雷霆權衡之際,病房裡的顧錦城,在又一次與林念初的非語言交流治療後,看著窗外逐漸暗下來的天色,忽然對正在為他測量血壓的宋墨涵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定:
“那個坐標……需要實地驗證。遠程監控,有盲區。”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宋墨涵,“東南方向,山脊線以下五十米,有一片雷達回波異常區。可能是……地下工事的入口。”
宋墨涵動作一頓,心臟猛地跳快了幾拍。她抬頭,對上顧錦城恢複清明的眼神。他不僅想起了坐標,甚至開始主動分析戰術細節!這是“顧錦城隊長”正在強勢回歸的跡象。
“你確定?”她輕聲問,既是為確認信息,也是為確認他的狀態。
顧錦城緩緩點頭,手指無意識地在床單上劃動,仿佛在勾勒地形圖:“那裡的岩石結構……能屏蔽常規探測。”他看向宋墨涵,眼神複雜,裡麵有關切,有凝重,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即將重返戰場的渴望,“告訴霍隊……如果派人去,要小心……聲敏陷阱。它們通常布置在路徑狹窄處,利用平衡原理...觸發裝置很隱蔽。”
宋墨涵立刻將這一關鍵信息通過保密線路報告給了霍雷霆。
指揮部裡,霍雷霆看著顧錦城提供的補充信息,眼神亮得駭人。這完全印證了技術部門剛剛發現的一些難以解釋的信號衰減現象!顧錦城的記憶,不僅是指路的明燈,更是洞察細節的顯微鏡!
“這小子……”霍雷霆深吸一口氣,心中已然有了決斷。他立刻召集核心隊員,開始製定精密的抵近偵察計劃。同時,他特彆指示:“通知宋醫生,保護好顧錦城這個‘活體數據庫’,他的大腦,是我們現在最關鍵的武器。另外,把顧錦城提供的關於聲敏陷阱的細節發給偵察小隊,讓他們務必小心。”
消息傳回病房,宋墨涵將霍雷霆的話原封不動地轉達給顧錦城,刻意省略了“活體數據庫”這個詞,而是說:“霍隊說,你的判斷非常重要,是他們行動的關鍵。偵察小隊已經出發了,他們會注意聲敏陷阱的。”
顧錦城聞言,臉上沒有任何得意的表情,隻是沉默了片刻,然後看向宋墨涵,忽然問:“你怕嗎?”
宋墨涵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他問的是即將展開的、充滿未知危險的行動,以及他可能再次被卷入的旋渦。她輕輕搖頭,唇角漾開一抹溫柔卻堅定的笑意:“有你在分析,有霍隊在指揮,有那麼多戰友在前方,我不怕。”她頓了頓,聲音輕柔卻有力,“我隻怕你不好好休息,耽誤了康複,趕不上……後續的行動。”
這句話,巧妙地嵌入了理解與激勵。她深知,讓他完全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將他與任務重新連接,反而是對他最好的精神慰藉和康複動力。
顧錦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隻是重新靠回床頭,閉上了眼睛。但宋墨涵看到,他放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蜷縮,那是他思考戰術時的習慣性動作。她知道,他的心已經跟著偵察小隊一起飛向了那片灰色山區。
窗外,夜色漸濃,山雨欲來。遙遠的天際線處,隱約有雷聲滾過。
病房內,燈光柔和。宋墨涵拿起一本軍事地理學的書籍,坐在他床邊,安靜地閱讀起來。她知道自己無法像戰士一樣持槍衝鋒,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守護好這片方寸之地,守護好這個正在與自身記憶和外部敵人同時作戰的男人。
她的溫柔,是包容他創傷的港灣;他的堅韌,是支撐她信念的基石。在這極端環境映襯下的愛情,沒有太多的花前月下,卻在這無聲的陪伴、專業的守護與生死相托的信任中,淬煉得如同鑽石般純粹而堅硬。這朵悄然綻放在戰地邊緣的玫瑰,以其獨特的人性溫度與職業光輝,共同抵禦著命運的寒風,等待著破曉的黎明。
夜深了,顧錦城似乎睡著了。宋墨涵輕輕為他掖好被角,正準備起身活動一下,卻聽到他含糊地低語了一句。她俯下身,仔細傾聽。
“...彆進去...有光...”
他的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顯然,那些被觸發的記憶碎片,正以夢境的形式繼續折磨著他。宋墨涵握住他的手,輕聲安撫:“沒事了,你安全了,我們都安全了。”
在她的安撫下,顧錦城漸漸平靜下來。宋墨涵卻無法平靜。他夢囈中的“光”是什麼?是陷阱的觸發裝置?還是彆的什麼危險信號?她決定明天一早就將這個細節告訴林念初和霍雷霆。每一個從顧錦城記憶深處挖掘出的碎片,都可能關係到前方戰友的生死,關係到整個行動的成敗。
這個夜晚,對許多人而言,注定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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