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城離開後,醫療區的喧囂如同退潮般緩緩沉澱,最終隻剩下各種生命維持儀器規律而冰冷的滴答聲,像是黑暗中唯一證明時間仍在流逝的微弱心跳。宋墨涵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驅散腦中的疲憊。但她沒有允許自己休息,而是強打起精神,將腦海中關於孢子能量與“影爪獸”毒素之間那微妙關聯的初步分析,一字一句地轉化為嚴謹的報告。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動,加密協議的幽光最後一次閃爍,報告成功發送至顧錦城的私人終端。做完這一切,她抬眼望向觀察窗外,模擬環境係統已透出象征“黎明”的熹微晨光,柔和地灑在李銘和“鐵砧”安睡的病床上。然而,宋墨涵心中清楚,對於磐石基地而言,真正的黎明,依舊被濃厚的迷霧和未知的危險緊緊包裹,遠未到來。
接下來的幾天,基地如同上緊發條的戰爭機器,氣氛凝重得幾乎能擰出水來。針對神出鬼沒的“影爪獸”的搜索與清剿行動全麵鋪開。顧錦城親自帶隊,幾乎寸步不離指揮中心,全息戰術沙盤上的光影日夜映照著他冷峻的側臉。外圍區域的布防、清掃、遭遇戰簡報如雪片般飛來,他像一座永不疲倦的燈塔,矗立在風暴的中心。而宋墨涵則成為了醫療區的定海神針,她不僅要嚴密監控李銘體內那如同休眠火山般沉寂卻蘊含巨大能量的孢子,還要負責“鐵砧”複雜且漫長的後續治療與康複。
在一次精密的細胞級毒素殘留分析中,她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鐵砧”體內殘留的、已被大幅削弱的“影爪獸”毒素,竟然與李銘體內被強力抑製的孢子能量,在微觀層麵上產生了一種極其微弱、卻能被最尖端儀器捕捉到的“拮抗反應”。這反應如同水火相遇瞬間的細微嘶鳴,轉瞬即逝,卻意義非凡。它意味著,孢子能量可能不僅僅是這些異星生物的能量來源或共生體,甚至可能扮演著“天敵”或某種關鍵“鑰匙”的角色!這個想法讓她既興奮又深感憂慮,仿佛在黑暗中摸索時,終於觸碰到了一麵牆壁,卻不知牆後是出路還是更深的陷阱。
這天下午,宋墨涵正全神貫注地分析著“拮抗反應”產生時記錄下的能量波形圖,試圖找出其觸發條件和規律。醫療區的自動門無聲滑開,蘇宛領著一位年輕的士兵走了進來。士兵身上的作戰服沾染著尚未清理乾淨的塵土和少許已呈暗褐色的乾涸血跡,臉頰上的一道新鮮擦傷尤為顯眼。他眼神明亮而堅毅,如同未經打磨的鑽石,但眉宇間籠罩的疲憊,以及微微緊繃的下頜線,透露了他剛剛經曆的戰鬥有多麼激烈。
“宋博士,”蘇宛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惜,“這是淩雲,‘鐵砧’小隊最年輕的成員,也是上次襲擊中受傷相對較輕的隊員之一。他剛完成外圍警戒任務,堅持要立刻見您,說有些關於襲擊現場的細節,反複思考後覺得可能對您的研究至關重要。”
宋墨涵立刻放下手頭複雜的數據流,溫和地看向這位名叫淩雲的士兵。她注意到他左手握拳時指關節的輕微顫抖,那是腎上腺素退去後的正常反應,但也說明他遠非自己所說的“不礙事”。“淩隊員,辛苦了。請坐。”她示意旁邊的椅子,同時從恒溫櫃中取出一杯營養液遞過去,“你的傷,需要立刻處理一下嗎?”
“不用,博士,真的隻是皮外傷。”淩雲的聲音因缺水和疲憊而沙啞,但吐字異常清晰,帶著軍人特有的乾脆。他接過水杯,感激地點點頭,卻沒有立刻喝。“指揮官常說,戰場上的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決定整個戰局的走向。尤其是麵對這些未知的怪物……我反複回憶那天的情景,有些地方,覺得很不對勁。”
宋墨涵在他對麵坐下,身體微微前傾,做出傾聽的姿態。“哪裡不對勁?慢慢說,任何細節都可能是有價值的線索。”
淩雲努力組織著語言,眼神因回憶而顯得有些飄忽:“那些‘影爪獸’……它們剛出現的時候,並沒有像普通野獸那樣,立刻發動瘋狂的攻擊。它們……它們更像是在執行某種任務,動作迅捷而有序,尖銳的頭部不斷擺動,像是在……搜尋什麼特定的東西或信號。”他頓了頓,似乎在確認自己的記憶,“直到‘鐵砧’隊長下令,啟動了我們對‘探路者七號’遺跡邊緣區域進行深度能量掃描的裝置,它們才像是被徹底激怒了一樣,放棄了一切偽裝,不顧一切地朝我們撲過來,攻擊模式也變得毫無章法,隻剩下純粹的破壞欲。而且,它們似乎對高能量源有著超乎尋常的敏感度,我們的便攜式能量護盾發生器和高斯步槍的能量核心,是它們優先攻擊的目標。”
能量敏感?搜尋特定目標?深度能量掃描是觸發點?宋墨涵的心臟猛地一跳。這與她對孢子能量特性的推測,以及對“拮抗反應”的猜想,嚴絲合縫地對上了!難道,“鐵砧”小隊的掃描,無意中觸動了某個與孢子能量相關的、類似於“領地警報”或“資源標記”的機製?這些生物,是在守護與孢子能量相關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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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雲,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非常寶貴!”宋墨涵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提高,“這很可能幫助我們理解它們的行為邏輯,甚至找到預測乃至規避它們攻擊的方法。你立了大功。”
淩雲看著她眼中閃爍的、屬於研究者的銳利光芒和真誠的讚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隨即又迅速抬起,眼神裡充滿了純粹的信任:“博士,我們都聽說了,是您冒著未知的風險,用前所未有的方法把‘鐵砧’隊長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的。指揮官他……無比信任您。所以,我們也一樣。基地需要我們做什麼,我們絕無二話。”這位年輕士兵直白而熾熱的忠誠,像一股暖流,瞬間衝散了宋墨涵連日來的焦慮和疲憊。這就是顧錦城帶出來的兵,信任一旦給予,便是毫無保留的托付。
送走淩雲後,宋墨涵立刻投入了新的工作。她調取了基地外圍,尤其是“鐵砧”小隊遇襲區域的曆史能量分布數據和掃描記錄,試圖從海量信息中篩選出可能觸發“影爪獸”狂暴的特定能量頻率、強度或者波動模式。她知道,這或許是揭開謎團的關鍵鑰匙。
與此同時,指揮中心內,氣氛比醫療區更加凝重。顧錦城麵前的全息沙盤上,代表著異常生物活動跡象的猩紅光點,如同惡意的眼睛,不斷在“探路者七號”遺跡周邊區域閃爍。副官剛剛低聲彙報完科學理事會發來的最新“谘詢函”——措辭比以往更加“謙遜有禮”,但字裡行間要求“共享數據”、“派駐專家監督”的潛台詞幾乎已不加掩飾。
“回複:磐石基地已進入一級戰備狀態,依據《深空拓荒安全法案》第vii條第3款,一切非必要科研活動及外部人員接入均需暫緩。科學理事會的‘建議’已記錄在案,待威脅等級降低後再行商議。”顧錦城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冷硬如磐石基地的外牆,“另外,以我的最高權限,向地球防衛總部戰略規劃局發送一份絕密級緊急簡報,內容涵蓋‘影爪獸’生物特性、其與‘探路者七號’遺跡的高度關聯性、以及孢子能量的潛在軍事科研價值與風險。請求總部授予我基地在此事上的完全自主行動權限,及必要時調用軌道支援力量的許可。”
他必須爭分奪秒,在科學理事會那幫官僚通過政治手腕強行插手之前,獲得更高級彆的直接授權,將這場戰役的主動權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他的目光掠過沙盤上不斷增多的紅點,最終落在代表醫療區的那個穩定藍標上。宋墨涵剛剛發來的關於“拮抗反應”的詳細數據和淩雲的情報,如同散亂拚圖中最關鍵的兩片,讓他對全局的判斷更加清晰,同時也讓他肩上的擔子又沉重了幾分。他不僅要麵對外部的嗜血怪物,還要提防內部來自“自己人”的冷箭,而宋墨涵和她的研究成果,以及醫療區裡那兩個關鍵的“病人”,是他必須守住的核心陣地,不容有失。
深夜,宋墨涵終於從令人頭暈目眩的數據海洋中暫時掙脫出來。高強度的工作讓她胃部傳來一陣陣熟悉的緊縮感,她才意識到自己幾乎一整天水米未進。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起身準備去食堂找點能果腹的東西。
剛走出醫療區,在通往生活區通道的拐角處,那個倚牆而立的熟悉身影便撞入了她的眼簾。
顧錦城似乎在那裡等了有一段時間。他閉著眼,頭微微後仰,靠在冰涼金屬牆壁上,仿佛借此汲取一絲支撐的力量。眼下濃重的青黑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清晰可見,連一向筆挺的作戰服也難得地出現了些許褶皺。他整個人像是暫時收斂了所有鋒芒、在短暫間隙裡舔舐傷口恢複體力的雄獅,渾身散發著難以掩飾的極致疲憊。
宋墨涵的腳步下意識放得極輕,仿佛怕驚擾了他這片刻的安寧。她走到他麵前,還未想好該如何開口,顧錦城卻仿佛心有靈犀般,倏地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眸子裡布滿了血絲,如同蛛網般纏繞著疲憊,但在聚焦於她臉龐的瞬間,那銳利的鋒芒迅速被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柔和的情緒所覆蓋。
“忙完了?”他的聲音因過度使用和缺乏休息而低沉沙啞得厲害。
“嗯。”宋墨涵點點頭,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泛起細密的疼,“你……一直沒休息?”她注意到他乾燥起皮的嘴唇,以及身上殘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硝煙與機油混合的氣味。
顧錦城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緩緩直起身。這個簡單的動作似乎也耗費了他不少氣力。他沒有抱怨,也沒有訴苦,隻是沉默地從身後拿出了一個軍用的銀色恒溫餐盒,遞到她麵前。“蘇宛報告,說你晚上沒去食堂。路過,順便帶的。”他的語氣平淡無奇,仿佛這真的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墨涵徹底愣住了。在這危機四伏、千頭萬緒、每一秒都可能決定生死的時刻,他,這個肩負著整個基地存亡的男人,竟然還記得她可能因為忙碌而錯過用餐,甚至還“順便”為她帶來了食物。這看似簡單甚至笨拙的舉動,在這冰冷、理性至上的異星基地裡,卻比任何華麗的誓言或承諾,都更深刻地撼動著她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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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那尚帶著他掌心一絲餘溫的餐盒,指尖在不經意間觸碰到他冰涼的手背。那冰冷的觸感讓她心頭一顫。他在這裡,在這通風口偶爾灌入冷風的通道裡,等了多久?
“謝謝。”她輕聲說道,聲音不受控製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顧錦城看著她,目光細致地掠過她略顯蒼白的麵頰和眼下的淡青色陰影,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鐵砧’的生命體征已穩定,李銘的孢子能量波動監測,蘇宛和值班醫療官會輪流負責。你,”他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必須休息。這是命令。”
這一次,宋墨涵沒有像往常那樣試圖爭取更多工作時間。她順從地點點頭:“我知道,我這就回房間休息。”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他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的目光,補充道:“但是,指揮官,你也一樣。基地需要你保持清醒的頭腦和足夠的精力,你不能倒下。”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忽視的堅持和關切。
顧錦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包含了太多沉重的東西——對基地安危的責任,對未知威脅的壓力,對身邊人尤其是她)的守護之心,以及一絲因她這直白關切而悄然泛起的、連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察覺的漣漪。他最終沒有多說什麼,隻是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低沉地應了一個字:“嗯。”
他看著她,再次強調:“我看著你回去。”
宋墨涵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將那承載著無聲關懷的餐盒緊緊抱在胸前,仿佛能從中汲取到力量。她轉身,沿著安靜的通道走向自己的休息室。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深沉而專注的目光,一直如影隨形地落在她的背上,沉默,卻帶著一種足以抵禦一切寒風冷雨的堅定。
回到房間,打開餐盒,裡麵是她偏好的清淡口味,甚至細心地配了一小碗冒著熱氣的蔬菜濃湯。她小口吃著,溫熱的食物滑入胃中,帶來實實在在的暖意,眼眶卻不由自主地微微發熱。在這遠離地球故鄉、危機四伏的異星基地,他們是彼此最特殊的存在。他是那座抵禦一切外部風暴的冰冷磐石,堅硬、沉默,承擔著所有最沉重的壓力;而她,則是石縫間頑強生長出的藤蔓,看似柔軟,卻韌性十足,用她的專業知識、冷靜分析和不經意流露的溫柔,治愈著傷痕,也悄然溫暖著磐石那被風霜磨礪出的冰冷棱角。
她快速吃完,打開個人終端,屏幕幽光照亮了她重新變得堅定的臉龐。她點開那個加密的【影襲檔案】文件夾,眼神銳利。她不僅要做好他最穩固的後盾,更要用自己的方式,為他分擔壓力,找到打破當前僵局的關鍵線索。孢子能量與“影爪獸”的秘密,必須儘快揭開。
而就在宋墨涵休息室門外不遠處的陰影裡,顧錦城直到聽見那一聲輕微的房門閉合鎖定的聲響,才緩緩收回目光。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回響著她那句帶著關切和堅持的“你也是”。冰冷的、線條硬朗的嘴角,似乎在無人看見的陰影裡,勾起了一抹極淡、極快,如同流星劃過般轉瞬即逝的弧度。他轉過身,脊背重新挺得筆直,邁著沉穩而堅定的步伐,再次走向指揮中心那徹夜不熄的、如同基地心臟般搏動不休的燈火。為了守護這片人類在異星的土地,為了守護她眼中那抹執著而溫暖的光芒,他絕不能倒下。
然而,無論是沉浸在研究中的宋墨涵,還是運籌帷幄的顧錦城,此刻都未曾察覺,在基地龐大信息網絡的最深處,一道來自科學理事會、經過數層跳轉和高級偽裝的數據探針,正如同潛行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嘗試繞過顧錦城親自部署的、密不透風的防火牆,其目標,直指存儲著李銘身體數據和孢子能量研究結果的加密核心區域。內部的暗流,遠比他們眼下所能看到的,更加隱蔽,也更加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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