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嗡鳴聲如同無形的潮水,持續不斷地在密閉的隔離艙室內回蕩,它不僅是物理上的聲波,更仿佛直接作用於靈魂,譜寫著一首為生命掙紮而鳴的、外人無法聽聞的鎮魂曲。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源自顧錦城傷口的奇異腥甜氣息,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牢牢鎖定在病床上的顧錦城,以及那連接著他生命線的監護儀屏幕。時間在這奇特的聲波場中被扭曲、拉長,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隨著心跳的沉重鼓點,漫長如世紀。
宋墨涵緊握著顧錦城那隻未受傷的手,她的指尖因緊張和恐懼而冰涼,但掌心卻因過度用力而沁出微濕的汗意。她幾乎屏住了呼吸,全部心神都化作了最精密的傳感器,試圖通過這唯一的物理連接,穿透那層阻礙他們的死亡陰影,捕捉他生命之火任何一絲微弱的搖曳或複燃的跡象。她不僅僅是醫生,此刻,她是他與世界之間最脆弱也最堅韌的橋梁。
起初,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和曲線依舊令人絕望地維持在危險區間。心率緩慢得如同即將停擺的鐘擺,血壓在休克的臨界線上艱難徘徊,仿佛隨時會徹底崩潰。威爾遜博士全神貫注地盯著實時反饋的生理信號頻譜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不敢錯過任何一絲波形變化。許泊明的手指如同鷹隼,始終懸停在控製麵板的功率調節滑塊上方,肌肉緊繃,隻待周老一聲令下。
突然,宋墨涵感覺到掌心中,顧錦城右側的食指極其輕微地、痙攣般地抽動了一下!那幅度微乎其微,若非她全副身心都沉浸在這接觸中,幾乎會被當作是自己的幻覺。
“他手指動了!”宋墨涵低呼出聲,聲音因壓抑到極致的激動而帶著一絲顫抖,這細微的動作如同暗夜中的第一顆星,瞬間點燃了她眼中的希望。
幾乎在同一毫秒,威爾遜也猛地抬起頭,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腦電波活動!θ波和δ波出現規律性調製!有喚醒跡象的波形片段!聲波起效了!”
希望的曙光似乎驟然刺破了艙室內厚重的陰霾。林浩軒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眼中閃爍著劫後餘生般的水光,他下意識地看向陳劍,仿佛在尋求確認。一直如鐵塔般矗立、麵色沉鬱的陳劍,那緊繃如石刻的下頜線也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絲,但眼神中的凝重並未散去。
然而,周老的聲音依舊像磐石般沉穩,甚至透出更深的謹慎:“不要過早樂觀!神經係統被激活,意味著‘諦聽’聲波正在穿透屏障,但也意味著他最脆弱的中樞神經和心血管係統正在承受前所未有的衝擊。威爾遜,盯緊心血管反應!許工,準備應對可能的諧振失調!”
仿佛是為了印證周老的預警,他話音未落,監護儀那象征不祥的刺耳警報聲便如同利刃般驟然劃破了短暫的希望!
“心率失常!頻發室性早搏!ront現象!”威爾遜的聲音瞬間拔高,帶著職業性的尖銳,情況急轉直下。
屏幕上,顧錦城的心電圖波形從原本緩慢但還算規律的曲線,驟然變得狂亂不堪,出現了連續的危險異常搏動。他的身體也隨之開始出現無法自控的、細微卻致命的震顫,這正是動物實驗中那百分之三十個體出現嚴重不良反應的、活生生的、殘酷的再現!
“降低輸出功率百分之五!聚焦場強向傷口核心區域收縮三毫米!避開α7頻段!”周老語速極快,指令清晰精準,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許泊明眼神銳利,手指在虛擬光屏上飛快滑動執行,額角青筋隱現。
宋墨涵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她,但她強大的專業素養強迫自己冷靜。她一邊更緊地握住顧錦城的手,仿佛要將自己生命的力度強行灌注過去,一邊語速極快地對旁邊的護士下達指令:“準備胺碘酮,150g靜脈推注,如果早搏頻率過快或惡化為室速,立即執行!”她的聲音雖然微顫,卻異常堅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直沉默觀察、如同陰影般存在的陳劍,突然對著內置通訊器快速低語了幾句,語速快而清晰。片刻後,隔離艙門伴隨著輕微的氣流聲滑開,一名身材高挑、穿著與基地作戰服同款但更顯合體、氣質冷冽沉靜的女軍官快步走了進來。她肩章上戴著獨特的、象征心理疏導與神經乾預的徽標——一顆被橄欖枝環繞的大腦抽象圖,手中提著一個輕便的啞光皮質裝備箱。
“這位是蘇宛博士,基地首席心理乾預專家,擅長在極端應激環境下進行意識錨定和情緒穩態乾預。”陳劍的介紹簡潔有力,目光掃過周老和宋墨涵,算是交代,“顧隊長的意誌力毋庸置疑,但在毒素和聲波的雙重衝擊下,他的潛意識可能陷入混沌戰場,需要專業的引導,幫助他整合破碎的意識信號。”他看向蘇宛,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那是曆經生死後才有的信任。
蘇宛朝周老和宋墨涵微微頷首,眼神冷靜如冰湖,沒有絲毫寒暄,直接走到床尾,打開那個特製的箱子,取出幾個非侵入式的高靈敏度生物反饋傳感器,動作精準、迅速地貼在顧錦城的額頭、太陽穴以及頸側迷走神經分布區。她的每一個動作都高效而穩定,帶著一種經曆過無數類似場麵的、冷靜到近乎冷酷的專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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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醫生,”蘇宛抬起眼,目光投向宋墨涵,她的聲音清冽,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警報聲和嗡鳴,帶著一種能安撫混亂心智的穩定力量,“現在需要你的幫助。根據陳上校提供的評估和我的初步掃描,你是他意識深處最強烈、最穩定的‘正向情感錨點’。我需要你持續對他說話,呼喚他,用你們之間最具共鳴的記憶或情感連接引導他,幫助他在混亂的意識海洋中定位方向,對抗神經毒素引發的譫妄和恐懼。我的設備會輔助放大和穩定你的聲音信號對他的邊緣係統的影響,增強錨定效果。”
宋墨涵瞬間明白了蘇宛的意圖。在常規藥物和物理手段幾乎窮儘的此刻,要撬動生的奇跡,必須深入到意識的層麵。而她與顧錦城之間共同經曆生死、沉澱下來的情感紐帶,正是能夠穿透意識迷霧、直達他心靈深處的唯一密鑰,成為他漂浮在痛苦和混沌深淵中的唯一燈塔。
她沒有絲毫猶豫,用力閉了下眼再睜開,眼中隻剩下決絕的堅定。她重新俯身,將溫熱的唇貼近顧錦城的耳廓,無視了周圍所有令人心焦的嘈雜和警報聲,用儘全力,將所有的愛戀、所有的牽掛、所有的祈願,都壓縮成最純粹的音符,灌注到那低沉而清晰的聲音裡:
“錦城,是我,墨涵。你能聽到我嗎?”她的聲音溫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穿透厚重烏雲、執著灑落的月光,“堅持住,我知道你現在很痛,周圍很黑,很亂,但彆放棄,彆迷失……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在第三區的野戰醫院見麵,你剛執行完‘暗影行動’回來,滿身都是硝煙和泥濘,胳膊上被能量刃劃了那麼長一道口子,深可見骨,你卻齜著牙,對我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醫生,輕點,我皮厚,但怕疼’……那時候我就想,這個傳說中硬得像塊振金石的龍焱隊長,原來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麵。”
她開始訴說過往的點點滴滴,從初見的窘迫與心疼,到他後來那些笨拙卻真誠的關心——每次任務歸來悄悄放在她辦公桌上的、帶著彈殼壓痕的野花;再到兩人在基地天台,望著被汙染雲層遮蔽的、稀疏的星空下,許下的關於戰爭結束後的、簡單卻遙遠的承諾。她的語速平緩,努力維持著穩定的情緒波動,每一個字都帶著回憶特有的溫度和質感,試圖用這些溫暖的碎片,拚湊出一條引領他歸家的路。
“……你說過,等這次‘淨土計劃’有了突破,要帶我去看東部邊境線上那片傳說中最後的純淨之地,說那裡的日落,天空像被打翻的遠古調色盤,是任何全息投影都無法模擬的色彩……顧錦城,你不能食言,我還在等你,我們都還在等你。基地需要它的龍焱,第三小隊需要他們的隊長,我……我更需要你,需要你履行你的承諾!抓住我的手,跟著我的聲音,衝破那些黑暗,回來……”
在她如泣如訴的引導時,蘇宛緊盯著屏幕上顧錦城複雜的腦電波模式,雙手如同演奏樂器般,極其精細地調整著生物反饋設備的參數,試圖捕捉並放大那與宋墨涵語音節奏隱隱契合的、趨於穩定的頻率波段。她的額角也微微見汗,這項工作需要極高的專注力和直覺。
與此同時,許泊明在周老緊密的指導下,再次微調了“諦聽”聲波的參數,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幾個剛剛識彆出的、可能引發心臟生物電強烈諧振的危險頻點,將能量更精準地聚焦於中和毒素分子鏈。
奇跡,在眾人幾乎窒息的期待中,再次悄然降臨。顧錦城身體的劇烈震顫逐漸平息下去,雖然肌肉依舊僵硬緊繃。監護儀上,那狂亂的心律曲線也開始慢慢恢複,雖然依舊虛弱不堪,但那些致命的室性早搏明顯減少了頻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