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黎明來得猝不及防。
前一秒還是深沉的墨藍,下一秒天際線就裂開一道金紅色的縫隙。顧錦城站在礦坑外的沙丘上,看著那道光一點點推開夜色,忽然理解了碎片文明為何選擇在此地測試——這裡的日夜交替,有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就像軍人奔赴戰場,就像醫生走向手術台。
沒有猶豫的餘地。
“隊長,技術員醒了。”虎子從臨時醫療帳篷裡探出頭,“但他什麼都不肯說,隻是重複‘他們來了’。”
顧錦城轉身走回帳篷。沙地上的足跡已被夜風吹散大半,但滲透者留下的痕跡不止這些——礦坑深處,他們發現了簡陋的實驗室殘骸,以及三具屍體。
都是外籍麵孔,死於能量過載導致的腦死亡。
“不是正規部隊。”魏清瀾也在帳篷裡,指著平板上的麵部識彆結果,“雇傭科研人員,背景複雜。其中兩人曾在‘新紀元’生物科技工作——那是半年前因非法神經實驗被查封的公司。”
“所以是殘餘勢力盯上了碎片技術。”顧錦城蹲在技術員床邊。年輕人臉色蒼白,眼睛卻異常亮,那是神經受創後的亢奮狀態。
“他們……他們給我注射了什麼。”技術員顫抖著說,“說能讓我連接更高級的智慧。開始時確實美妙,像……像開悟。但後來聲音太多了,所有人的想法都湧進來……”
宋墨涵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急性神經過載後遺症。他現在處於感知混亂期,需要立即用鎮靜劑穩定神經係統。”
“不能用藥物。”另一個聲音切入頻道——是光語者,“他的神經通路已被強行改造,常規藥物會引發不可逆損傷。”
顧錦城皺眉:“你有辦法?”
“你們有。”光語者說,“通過光球,將秩序引入混亂。就像你們救贖那個失控能量體一樣,但這次需要更精細的操作——需要醫生和軍人的技能結合。”
帳篷裡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聽懂了潛台詞:需要顧錦城和宋墨涵再次深度連接,並且這次要主動乾預他人的神經狀態。
“測試進度:78。”光語者補充,“這是最終考驗之一:你們的連接能否成為穩定他人的錨點。”
顧錦城看向魏清瀾。政委沉默片刻,點頭:“救人第一。但必須確保基地安全——我建議將技術員轉移到主基地外圍醫療站,那裡有完備的隔離設施。”
“我去準備。”宋墨涵的聲音很穩,“給我二十分鐘。”
醫療站是半地下結構,牆壁是特殊合金,能屏蔽大部分能量波動。
宋墨涵穿上防護服時,顧錦城已站在連接室外。兩人隔著玻璃對視一眼,沒有多言,但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決心。
光球被小心轉移到了醫療站的中心。它似乎很喜歡新環境,光線柔和地鋪滿整個房間,在金屬牆壁上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暈。
“耦合度穩定在68。”林深在監控台前報告,“但這次要主動向外輸出秩序能量,理論上可能會暫時降低你們的連接強度——就像輸血時會暫時貧血。”
“能承受的最低限度是多少?”顧錦城問。
“45。低於這個值,連接可能斷裂。”蘇月明接話,“而且斷裂的瞬間會產生神經反衝,你們兩人都可能受創。”
宋墨涵戴上神經感應頭盔:“開始吧。每拖一秒,技術員恢複的幾率就下降一分。”
顧錦城握住她的手。兩人同時閉上眼睛。
這一次,進入連接狀態比之前更快,也更深入。經過一夜的危機,他們的意識似乎已經學會了自動同步——就像並肩作戰多年的戰友,一個眼神就懂所有戰術。
光球開始旋轉,但方向與之前相反。光絲不再向內纏繞,而是向外伸展,像樹的根係探入泥土。
技術員被安置在相鄰的隔離艙。透過觀察窗,能看到他身體的顫抖逐漸加劇,監護儀上的腦電波亂得像暴風雨中的海麵。
“我引導,你穩定。”顧錦城在意識層麵對宋墨涵說。
“明白。”
宋墨涵將自己調整到手術狀態——那種極度專注又極度冷靜的狀態。她“看”到了技術員混亂的神經信號:破碎的記憶、扭曲的感知、重疊的聲音……就像一場精神層麵的車禍現場。
而顧錦城提供的是架構。軍人的思維天然擅長建立秩序:分清優先級、分配資源、執行步驟。他將混亂的神經信號分類、標記,為宋墨涵的“手術”鋪平道路。
這過程極度消耗精力。
監測屏上,耦合度開始下降:65...60...55...
“技術員的腦電波出現穩定趨勢!”林深激動地報告,“α波開始恢複,異常放電減少!”
但代價是兩人的臉色都迅速蒼白。汗水浸濕了宋墨涵的鬢角,顧錦城的手背上青筋突起。
耦合度:50。
警戒線。
“停手。”蘇月明忍不住說,“再繼續你們會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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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墨涵搖頭——不是用頭,而是在意識層麵傳遞了一個堅定的拒絕。她已經找到了技術員意識深處的核心創傷:不是實驗本身,而是背叛。那個雇傭他的導師,那個承諾“開創人類新紀元”的人,親手將他變成了實驗品。
“需要……需要情感錨點。”宋墨涵在現實中說,聲音虛弱但清晰,“他失去的是對人的信任。”
顧錦城瞬間理解。他調整輸出模式,不再隻是提供思維架構,而是開始傳遞某種更本質的東西——承諾。
不是言語的承諾,而是軍人用生命踐諾的那種存在狀態:說守到天明就絕不半夜撤離,說掩護戰友就絕不先一步後退。這種“一諾千金”的生命姿態,通過連接轉化成純粹的能量頻率。
技術員突然睜開眼睛。
不是之前那種空洞的瞪視,而是有了焦距。他看著天花板,眼淚無聲滑落。
“他……他騙我。”技術員嘶啞地說,“老師說這是為了科學進步……”
“但你沒有完全相信他,對嗎?”宋墨涵問,依然閉著眼睛,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到隔離艙,“在你意識最深處,你保留了一小塊懷疑——那就是救你自己的種子。”
技術員怔住,然後緩緩點頭。
耦合度停止下降,穩定在48。
“可以了。”顧錦城說,“他現在需要的是常規醫療護理,不是能量乾預。”
兩人同時斷開主動輸出。那一瞬間的虛脫感幾乎讓他們暈厥,但連接沒有斷裂——光球溫柔地反哺了一絲能量,像母親輕撫疲憊的孩子。
“測試進度:85。”光語者的聲音裡第一次有了溫度,“你們證明了連接可以治愈,而不僅僅是共鳴。這是碎片文明未曾掌握的——我們太專注於個體間的理解,忘記了連接本身可以成為治療工具。”
宋墨涵摘下頭盔,踉蹌一步。顧錦城伸手扶住她,兩人靠在一起,呼吸粗重但同步。
“值得嗎?”他低聲問,看著她蒼白的臉。
“你說呢?”她虛弱地笑,“如果今天躺在那裡麵的是你的兵,你會問值不值得嗎?”
顧錦城也笑了,吻了吻她的額頭。
就在這時,警報再次響起——但這次不是安全警報,而是氣象警報。
“沙暴提前了。”魏清瀾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預計半小時後抵達,持續十二小時以上。所有外勤人員立即撤回主基地。”
“技術員不能移動。”宋墨涵立刻說,“他剛穩定下來,轉移風險太大。”
“醫療站的防護等級可以承受沙暴。”林深檢查數據,“但所有對外通訊會中斷,能源也可能受限——我們需要決定誰留下來。”
顧錦城和宋墨涵對視。
“我們留。”兩人異口同聲。
“胡鬨!”魏清瀾的聲音罕見地嚴厲,“顧錦城你是基地安全負責人,宋墨涵你的身體狀況——”
“這裡現在就是最重要的前線。”顧錦城打斷他,“技術員是唯一和滲透者直接接觸過的活口,他腦子裡可能有關鍵情報。而我和墨涵是唯一能穩定他狀態的人。”
“政委,”宋墨涵柔聲補充,“醫生不能拋下危重病人,軍人不能放棄戰略要地——這是我們的本分。而且……”
她看向光球:“測試還剩最後階段。如果連接連一場沙暴都經不起,那也不配通過考驗,對吧?”
通訊那頭沉默了很久。
“批準。”魏清瀾最終說,“但虎子帶一個小隊留在醫療站外圍警戒。蘇主任,你也留下,負責他們的醫療監測。林深,把光球的移動設備調到備用能源——我要你們所有人都活過這場沙暴。”
“是!”
沙暴來的時候,戈壁露出了它最猙獰的麵孔。
起初隻是風聲變大,像是遠方的巨獸在喘息。然後天際線變成渾濁的黃色,迅速推進,吞沒天空、吞沒遠山、吞沒一切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