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夏之左廂神勇軍司、銀州等地,軍械打造、囤積之規模遠超往年,尤其箭簇、攻城器械用材。
然其兵馬大規模集結之象卻不顯,多是小股精銳頻繁調動,掩人耳目。”
“其二,邊境榷場,夏商大肆收購糧食、布匹、藥材,尤其是可久儲之粟麥,價格已被抬高近兩成,其官方背景顯而易見。”
“其三,擒獲夏軍斥候審訊得知,梁乙埋西夏國相)近半年來,正以清剿敵對部落為名,逐步收繳國內各大族私兵器械,加強中央武備。”
情報念畢,閣內落針可聞。這些信息瑣碎,但落在頂尖戰略家耳中,卻如同散落的珍珠,亟待一根邏輯的絲線將其串聯。
蔡挺率先開口,這位西北宿將的目光銳利如鷹。他沒有絲毫“料中”的得意,反而因預感被證實而更加沉重。
“文公、韓公、曾公,”蔡挺語氣斬釘截鐵:
“此非往年秋掠前的準備,更非小打小鬨!
呂樞密所報收購糧秣、收繳兵器、打造攻城器械,此三事合一,指向隻有一個——西夏正在為一場大規模的、長期的國戰做準備!”
“若是尋常抄掠,隻需騎兵輕裝疾進,就地劫掠即可,何須如此大規模、有組織地囤積後勤物資?
尤其攻城器械,乃攻堅之用,絕非為了騷擾邊境哨所!”
“梁太後對內收繳部落兵器,是為鞏固權力,消除內患;
對外囤積軍資,是為積聚力量,以備外戰。
這一內一外,正是穩固後方,全力南圖的征兆!”
緊接著,他給出了關鍵的時間判斷,而這正是我之前忽略的核心:
“然而,大戰絕非明日之事!”
蔡挺話鋒一轉,看向眾人:
“如此規模的戰備,絕非一蹴而就。今冬酷寒,利於守而不利於攻,夏人絕不會在此時動兵。
明年開春,青黃不接,亦非大規模用兵良機。”
“依挺判斷,其最快,也需待至明年秋收之後!
屆時,新糧入庫,馬匹肥壯,方是其傾力一擊之時。
而若梁太後誌在傾國之戰,欲求一擊必中,則其準備期將更長,後年,即熙寧四年秋,方是概率最大、亦是最凶險之時!”
這個“明年準備,後年大戰”的判斷,才符合一個資深邊帥的認知水平。
韓琦一直靜聽,此刻緩緩頷首,眼中是洞悉世事的深邃。他將當前局勢置於更宏大的曆史周期中審視。
“子正所判,深合兵家之道。”
韓琦聲音沉穩,帶著曆史的回響:
“這讓老夫想起慶曆年前,元昊亦是如此。
戰前一年,便悄然積穀、練兵、製器,待我朝稍有鬆懈,便以泰山壓頂之勢而來。
好水川之敗,教訓慘痛。”
他環視眾人,語氣無比肯定:
“梁氏一黨,其處境之危、其野心之大,猶勝元昊當年。
她更需要一場決定性的勝利來鞏固權位。故,此戰要麼不來,要來,則必是舉國之力,以求徹底改變宋夏格局之國運豪賭!”
韓琦的定調,將蔡挺的戰術預判,提升到了國家戰略層麵的共識。
樞密使文彥博指尖輕叩案幾,將視野引向更危險的北方。
“稚圭兄韓琦)所言極是。然,最險惡處,尚不在西夏,而在北朝遼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