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王隻見兵鋒！”
六個字，如同六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這狂熱盛典的心臟！喧囂戛然而止！楚王的狂笑僵在臉上，化為鐵青的震怒！貴族們噤若寒蟬！甲士們不知所措！倉老和跪伏的農人驚愕地抬起頭！
就在這死寂般的、令人窒息的刹那！
“轟隆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仿佛天穹崩塌般的巨響，從沮漳河上遊方向滾滾而來！蓋過了世間一切聲響！
緊接著，大地開始劇烈顫抖！嘉禾台上的杯盤碗盞叮當亂跳，楚王的金車劇烈搖晃！遠處，如同萬馬奔騰般的、沉悶而恐怖的轟鳴聲由遠及近！
“報——！！！”一個渾身泥水、盔甲歪斜的傳令兵連滾爬爬地衝上高台，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撕裂變調：“大王！不好了！沮……沮漳河上遊……‘少腹之海’滯洪區）……暴雨山洪……堤……堤崩了！！！”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語，天際儘頭，一道連接天地的、渾濁的黃色巨牆，裹挾著折斷的樹木、破碎的屋舍、翻滾的牲畜屍體，以毀滅一切的姿態，朝著白渚邑，朝著嘉禾台，朝著這盛大的王權巡禮，鋪天蓋地地奔湧而來！速度之快，遠超所有人想象！
“潰堤！洪水！跑啊——！”死寂被瞬間打破，極致的恐懼引爆了徹底的混亂！台上的貴族、甲士、樂工尖叫著，如同無頭蒼蠅般四散奔逃，互相推搡踐踏！楚王在侍從的簇擁下，麵無人色，狼狽不堪地滾下金車，被架著倉皇逃向附近的高地！
周鳴卻如同被釘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沒有投向那毀天滅地的洪水巨牆，而是死死鎖定了嘉禾台側下方——那片被特意圈出、標注著巨大“離”字的試驗田！
鎳銅礦渣肥田試驗區！
那片曾被倉老譏笑、被巫祝詛咒的稻田！那片葉尖曾顯現妖異紫紅、被他暗自記錄下“累積毒性風險”的稻田！那片如同毒瘤般深埋隱患的試驗田！
“離田！毒水！”周鳴腦中瞬間空白！所有關於重金屬汙染、生物富集、毒性遷移的模型和數據在恐懼中轟然炸開！一旦洪水吞噬那片毒田，劇毒的鎳銅重金屬將隨濁流席卷沮漳河下遊，直灌雲夢澤！毒水所過，魚蝦絕跡，稻禾枯萎，人畜中毒！這將是比洪水本身更可怕百倍的生態浩劫！
“不——！”一聲撕心裂肺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嘶吼從周鳴喉中迸發！他忘記了左臂的殘廢，忘記了帝王的震怒，忘記了奔湧的洪水！他如同瘋魔了一般，竟從高高的嘉禾台上，縱身一躍而下！
“先生！”阿青目眥欲裂，咆哮著撲出，險之又險地抓住了周鳴的腰帶，將他沉重的下墜之勢硬生生扯住！
周鳴單臂掛在阿青粗壯的胳膊上，身體懸空搖晃，右臂卻拚命伸向那片“離”字毒田的方向，雙眼赤紅，嘶聲力竭地吼著，聲音淹沒在洪水的咆哮和人群的哭喊中：
“堵住！堵住離田！不能淹！毒！是毒——！”
晚了！
渾濁的、裹挾著一切汙穢的黃色巨浪，如同洪荒巨獸的舌頭，貪婪地舔舐過嘉禾台的基座！瞬間吞沒了那片精心劃分的“離”字試驗田！那片吸收了三年礦渣毒素、稻株根部早已變成詭異紫黑色的土地，在洪水的浸泡和衝刷下，如同潰爛的傷口被撕開！深埋的鎳、銅、鉛等劇毒重金屬離子，如同被釋放出的惡魔，迅速溶解、析出！
“嘩——！”
洪水衝垮了田埂，卷起被毒水浸透的淤泥和枯死的毒稻，彙入奔湧的濁流。那渾濁的黃色洪水，在吞噬“離”字田之後，竟隱隱泛出一種不祥的、妖異的金紅色澤！如同稀釋的血液，又像熔化的銅汁！這股金紅色的濁流，如同一條劇毒的巨蟒，迅速在洪水中擴散、蔓延，順著沮漳河的舊河道，一路向下，無情地撲向下遊的村莊、良田，最終，將彙入那浩瀚的、養育了楚國的雲夢大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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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背著因急怒攻心而昏厥的周鳴，如同負傷的猛獸，在齊腰深的、泛著金紅毒暈的洪水中艱難跋涉，衝向最近的高地。他古銅色的臉上，混雜著泥水、汗水和悲憤的淚水。
墨翟站在嘉禾台的殘骸上，渾身濕透，眼睜睜看著那金紅色的毒流蔓延。他手中緊握著那卷《沮漳分洪針砭圖》，鹿皮圖紙被洪水濺濕，圖中那些代表“水分穴”、“歸來壩”的穴位標記，在渾濁的水漬中暈染、模糊，仿佛在無聲地哭泣。他想起周鳴那聲悲歎“然王隻見兵鋒”，再看著眼前這被權力傲慢和短視催生出的毒水浩劫，一股冰冷的絕望混合著滔天的怒火，在他年輕的胸膛中熊熊燃燒！
倉老和幸存的農人跪在更高處的山坡上，望著山下被金紅色毒水淹沒的家園和良田。渾濁的洪水表麵，開始漂浮起翻著白肚的死魚。有農人絕望地掬起一捧泛著金紅的河水，那詭異的色澤和刺鼻的金屬腥氣，讓他們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水！水有毒！天殺的毒水啊！我們的田……完了！全完了！”
楚王的儀仗早已狼狽不堪地撤到了安全的山巔。熊居驚魂未定，看著腳下那一片澤國，以及澤國中蔓延的、刺眼的金紅毒流，臉上再無半分酒意和狂傲，隻剩下劫後餘生的慘白和一絲茫然的不解。他不明白，剛剛還昭示著霸業宏圖的祥瑞之地，為何轉眼就成了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毒沼？
暮色四合，暴雨初歇。渾濁的沮漳河水裹挾著妖異的金紅毒紋，如同一條垂死的、流著膿血的巨蟒，沉重地、無可挽回地注入煙波浩渺的雲夢澤。澤麵上，殘陽如血，將萬頃波濤染成一片淒厲的赤金。幾隻幸存的鳳鳥野雉）從被毒水汙染的蘆葦蕩中驚惶飛起，哀鳴著掠過血色長空，仿佛銜著這片土地最後的、無聲的悲鳴與詛咒，投向南方更加深沉的、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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