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的黑暗被石門摩擦的悶響撕裂。不是送食孔洞的微光,而是整扇沉重石板的移動!一線微弱的天光,混雜著雨後叢林特有的、濃烈到令人眩暈的草木腥氣與泥土芬芳,刺入地牢的絕對黑暗。
周鳴瞬間繃緊身體,從靠著冰冷石壁的假寐中驚醒。血玉算籌緊貼肌膚,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他眯起眼,適應著突如其來的光線,手已悄然扣住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
門口站著的人影,並非凶神惡煞的武士,而是那個年輕祭司伊察姆納!他穿著深色的、便於行動的短裝,臉上塗著厚厚的泥漿,幾乎掩蓋了原本清秀的輪廓,隻留下一雙在昏暗光線下異常明亮的眼睛,閃爍著緊張、決絕和一種近乎燃燒的求知欲。他背上挎著一個用堅韌樹皮和藤蔓編織的簡陋背包,手中緊握著一把用於開路的黑曜石手斧。
“智者!快!”伊察姆納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急促的氣音,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地牢深處,目光在石壁上那片被炭條和血玉微光共同勾勒出的、龐大而神秘的六十四卦圖上一掠而過,瞳孔深處爆發出震撼與確認的光芒。他不再遲疑,猛地一揮手,“卡努爾…大祭司…派‘豹武士’來了!他要…湮滅星辰的真相!快跟我走!去帕倫克paene)!那裡…有古老的智慧,不受科潘的束縛!”
豹武士!周鳴心中一凜。那是瑪雅城邦中最精銳、最冷酷的殺手,以行動如鬼魅、嗜血如豹而聞名。卡努爾終於按捺不住,要徹底清除他這個動搖信仰根基的“褻瀆者”了。
沒有任何猶豫的時間。周鳴抓起藏在懷裡的那塊樹皮紙上麵記錄著金星數據和八邊形圖)和剩下的半塊玉米餅,如同獵豹般彈起,幾步就衝到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自由的氣息,也帶著致命的危機。
“走哪條路?”周鳴的聲音同樣壓得極低,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金字塔基座下狹窄、曲折的通道。遠處,似乎已經隱隱傳來沉重而迅捷的腳步聲和某種低沉的、類似野獸的呼嚕聲。
“雨林!隻有雨林能甩開他們!”伊察姆納指向金字塔後方那片如同墨綠色高牆般矗立、散發著原始蠻荒氣息的熱帶雨林,“我知道一條古老的‘商道’,通向帕倫克!跟我來!”他率先貓下腰,如同融入陰影的蜥蜴,沿著金字塔基座粗糙的巨石縫隙,向叢林邊緣疾行。
周鳴緊隨其後。腳下是濕滑的苔蘚和裸露的樹根,巨大的蕨類植物葉片如同冰冷的刀刃刮過皮膚。濃密的樹冠在頭頂交織,遮蔽了大部分天光,隻有斑駁的光柱偶爾刺破濃綠,照亮飛舞的塵埃和嗡鳴的蟲豸。空氣濕熱得如同蒸籠,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液體。各種從未聞過的、濃烈到發膩的花香、果實腐爛的甜臭、以及動物糞便的氣息混雜在一起,衝擊著感官。遠處傳來不知名野獸的嘶吼和猿猴淒厲的長嘯,更增添了這片綠色迷宮的凶險。
兩人剛鑽進雨林邊緣如同帷幕般的藤蔓,身後金字塔的方向就傳來幾聲壓抑的、充滿憤怒的咆哮!緊接著,是尖銳的骨哨聲劃破沉悶的空氣!
“他們發現你不見了!”伊察姆納臉色煞白,腳步更快,“快!豹武士進了林子,就是真正的豹子!”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側後方濃密的灌木叢猛地一陣劇烈晃動!一道迅捷如電的黑影帶著腥風撲出!那是一個幾乎完全赤裸的瑪雅武士,臉上塗著黑黃相間的豹紋油彩,肌肉虯結如鐵塊,手中握著的不是長矛,而是兩把弧度驚人、閃爍著致命幽光的黑曜石匕首!他的眼睛在昏暗的林間閃爍著非人的、捕食者的光芒,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咆哮,直撲落在後麵的周鳴!動作之快,遠超常人!
周鳴瞳孔驟縮!千鈞一發之際,他身體猛地向左側一棵巨大的板狀根樹後撲倒!嗤啦!冰冷的刀鋒幾乎是貼著他的後背劃過,將他本就單薄的深衣撕裂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皮膚上瞬間傳來火辣辣的刺痛!
“吼!”豹武士一擊不中,更加暴怒,如同真正的獵豹般四肢著地,瞬間調整方向,再次撲來!速度快得隻能看到一道模糊的殘影!
“這邊!”伊察姆納驚叫一聲,手中的黑曜石手斧奮力擲出!斧頭旋轉著砸向豹武士,雖被對方敏捷地側身躲開,但稍稍阻滯了他的攻勢。
周鳴抓住這電光火石的喘息之機,一個翻滾起身,沒有絲毫停頓,拔腿就向伊察姆納指引的方向狂奔!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撞碎肋骨。理性告訴他,在雨林中和這種經過特殊訓練的殺戮機器賽跑,無異於自殺!必須利用環境,利用智慧!
身後的追擊聲如影隨形!不止一個!至少還有兩三個同樣迅捷的黑影在濃密的植被間穿梭、包抄!骨哨聲此起彼伏,如同死神的召喚,在林中回蕩。
“前麵!藤蔓多的地方!”伊察姆納氣喘籲籲地指著前方一片區域。那裡巨大的絞殺榕垂下無數粗壯的氣生根,如同巨蟒般纏繞著古樹,地麵上也盤踞著密密麻麻、堅韌如鐵的藤蔓,形成天然的障礙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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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鳴的大腦在極限奔跑中依舊高速運轉。藤蔓…障礙…陷阱!一個基於數學的、利用自然之力的陷阱雛形瞬間在腦海中成型!
“伊察姆納!聽我說!”周鳴一邊奮力撥開擋路的巨大蕨葉,一邊急促地低吼,聲音在奔跑的喘息中斷斷續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看到那三棵…呈三角的…大樹了嗎?最大那棵…左邊!我需要…三根…最堅韌的藤!長度…要成比例!3、4、5!必須是3、4、5!”他猛地指向左前方三棵形成近似直角三角形的巨樹——兩棵較近,一棵稍遠。
畢達哥拉斯三元數組32+42=52)!這是構成直角三角形的完美整數比!也是利用藤蔓彈性製造致命陷阱的關鍵!
伊察姆納雖然不明白“3、4、5”背後的數學原理,但他對周鳴的智慧已近乎盲從。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如同猿猴般靈活地竄向那三棵巨樹的方向,手中的備用小石刀飛快地切割著選定的藤蔓。他挑選藤蔓時,竟然本能地用手臂丈量,迅速割下三根長度比例大致為345的堅韌老藤!
周鳴則利用這短暫的間隙,猛地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追兵襲來的方向!他迅速掃視地形,選定了一棵碗口粗細、彈性極佳的年輕樹木作為“發射臂”。他飛快地用石片清理掉樹乾基部的細小枝杈和苔蘚,然後抓起伊察姆納扔過來的那根最短的藤蔓代表‘3’),一端緊緊綁在選定的彈性樹乾接近根部的位置,另一端則快速打了一個活結,套在旁邊一棵小樹上作為臨時固定點。
“長藤!給我最長的‘5’)!”周鳴吼道。伊察姆納立刻將最長的那根藤拋來。周鳴將其一端牢牢係在彈性樹乾的頂端相當於弓臂的梢部),然後拉著另一端,如同張弓一般,使出全身力氣將這棵彈性極佳的小樹向後壓彎!樹乾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積蓄著巨大的彈性勢能!
就在此時,兩道豹紋身影如同鬼魅般衝破藤蔓障礙,出現在視野中!他們看到周鳴似乎在徒勞地拉扯樹木,眼中閃過一絲殘忍的譏諷,速度絲毫不減,直撲而來!距離迅速拉近!
“中藤‘4’)!套索!”周鳴對著伊察姆納厲喝。伊察姆納立刻將手中那根中等長度的藤蔓‘4’)快速挽成一個粗糙但足夠大的活套,看準時機,猛地向衝在最前麵的豹武士腳下拋去!
那豹武士猝不及防,一腳正踏入藤圈之中!伊察姆納用儘全身力氣猛地一拉!藤索瞬間收緊,牢牢套住了豹武士的腳踝!
“就是現在!鬆固定!”周鳴對著伊察姆納大吼,同時自己猛地鬆開手中緊緊拉著的、係在彈性樹乾頂端的長藤‘5’)!
伊察姆納幾乎在周鳴喊出的同時,用石刀狠狠割斷了臨時固定最短藤蔓‘3’)的活結!
“嘣——!!!”
一聲沉悶而巨大的崩響!積蓄了巨大勢能的彈性樹乾如同強弓釋放,以驚人的速度猛烈回彈!係在它頂端的、代表‘5’的長藤,在樹乾回彈的巨力牽引下,如同一條暴怒的鋼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以雷霆萬鈞之勢橫掃而出!
而被套索中藤‘4’)絆住腳踝的豹武士,正處在長藤‘5’)橫掃軌跡的末端!他驚駭欲絕地看著那道黑影帶著毀滅性的力量抽來,根本來不及躲閃!
“哢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長藤如同巨大的攻城錘,狠狠抽在豹武士的胸腹之間!那精悍強壯的身體如同被巨錘砸中的破麻袋,瞬間離地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重重撞在後方一棵巨樹上,軟軟滑落,眼見是不活了!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後麵緊跟的另一名豹武士被同伴的慘狀和這匪夷所思的“叢林之怒”驚得硬生生刹住腳步,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恐懼!他驚疑不定地看著那兀自嗡嗡震顫的彈性樹乾,又看向前方兩個消失在藤蔓雨林深處的身影,竟一時不敢再追!骨哨聲也出現了短暫的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