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的春天,是被泥漿和血腥味浸泡過的。西門潰口處,新築的土石堤壩如同一條猙獰的傷疤,橫亙在濁水與廢墟之間。罪囚們在泥水中麻木勞作,王賁的皮鞭聲與監工粗糲的嗬斥是這片瘡痍之地上唯一的“生機”。空氣裡彌漫著淤泥的腐臭、未散儘的屍氣,還有一股更深沉、更粘稠的絕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趙牧周鳴)站在重新加固的西門城樓上,玄氅被料峭春寒打濕,沉重地垂著。青銅儺麵後的目光,越過忙碌的工地,投向城外那片被洪水衝刷後更顯荒涼的野地。智伯餘孽如同跗骨之蛆,昨夜再次襲擊了運送木料的隊伍,三名工匠被殺,兩車好不容易籌集的梁木被焚毀。挑釁的印記,是一枚深深釘在領頭工匠屍體額頭的青銅算籌——篡改過的勾股數“三、五、七”。
“查!”趙牧周鳴)的聲音透過儺麵,冰冷得沒有一絲波瀾,“屍身方圓百丈,掘地三尺!凡有異物,立報!”
命令下達,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士兵和征調的民夫在屍體周圍機械地挖掘著,泥漿四濺,動作遲緩而麻木。希望,似乎比晉陽城地下的凍土更堅硬。
日影西斜,寒風吹過曠野,卷起陣陣帶著腥味的塵土。就在王賁幾乎要放棄時,一個在泥坑邊緣挖掘的老卒,手中鐵鍬突然“鐺”一聲磕到了硬物!
“軍尉!有東西!”老卒嘶啞地喊道。
王賁一個箭步衝過去。隻見泥坑底部,露出一個被泥漿包裹的、巴掌大小的青銅匣子!匣子造型古拙,表麵沒有任何紋飾,隻在合縫處有一層暗綠色的銅鏽。王賁小心翼翼地將其挖出,捧在手中,沉甸甸的,帶著地底的陰寒。
“算聖!”王賁捧著銅匣,快步登上城樓。
趙牧周鳴)接過銅匣,入手冰冷刺骨。他仔細拂去表麵的泥汙,露出下麵光潔的青銅質地。合縫處嚴絲合扣,沒有任何鎖孔或開啟的機關。他嘗試用力掰動,紋絲不動。儺麵下的眉頭緊鎖。他將銅匣湊近耳邊,輕輕搖晃——裡麵傳來極其輕微的、硬物碰撞的“沙沙”聲。
“火烤?水浸?刀撬?”王賁試探著問。
趙牧周鳴)緩緩搖頭。智伯舊黨行事詭譎,此匣絕非蠻力可開。他的目光落在銅匣側麵一個極其細微的、幾乎與銅鏽融為一體的凹陷上。那凹陷形狀……似圓非圓,邊緣帶著奇特的鋸齒,像某種殘缺的星辰圖案。他心中猛地一動!這形狀……竟與自己袖中那枚血玉算籌頂端的微小晶石輪廓有幾分神似!
他立刻取出那枚溫潤暗紅的血玉算籌,小心地將頂端鑲嵌的、同樣帶著細微鋸齒邊緣的晶石,對準銅匣側麵的凹陷,輕輕按了下去。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咬合聲響起!
銅匣內部傳來一陣細密的、如同沙粒滾動的聲響。緊接著,嚴絲合縫的匣蓋,竟無聲地向上彈開了一條縫隙!
王賁和阿青她堅持留在趙牧身邊,接替父親未竟之事)都屏住了呼吸。
趙牧周鳴)用指尖輕輕掀開匣蓋。匣內沒有機關,隻有幾件東西:一枚通體黝黑、非金非石、觸手冰涼沉重、隱隱帶著吸力的奇異令牌;一卷用特殊藥水處理過、防水防蛀、色澤暗黃的薄羊皮;還有幾顆散落的、如同凝固血珠般的暗紅色小石子——正是血玉算籌的邊角料!
他首先拿起那枚黑色令牌。入手瞬間,一股奇特的寒意順著指尖蔓延,袖中的血玉算籌竟也微微震動,仿佛產生了某種共鳴。令牌一麵光滑如鏡,另一麵則刻著幾行極其細小的、筆鋒銳利如刀的篆文:
晉陽地脈藏玄機,
洛書九宮鎖坤輿。
縱橫斜隅皆十五,
磁樞所指啟周遺。
“洛書九宮?皆十五?”阿青湊近,輕聲念出,眼中充滿困惑。
趙牧周鳴)儺麵後的瞳孔驟然收縮!洛書!河圖洛書,傳說中的宇宙數理之源!九宮格,橫、縱、斜線三數之和皆等於十五!這是最古老的幻方!智伯密信指向的“地庫”,竟用傳說中的洛書幻方作為鎖鑰?而“磁樞”……他目光落回手中那枚黝黑冰涼的令牌,這顯然就是“磁樞”!
他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展開那卷薄羊皮。羊皮上用墨筆勾勒著一幅極其簡陋的地形圖,標注著幾個關鍵點:汾水故道、西山斷崖、以及一個用朱砂重重圈出的、名為“孤石塚”的地點。旁邊還有一行小字注釋:
塚下三丈,坤位西南)有隙,磁樞可感。周氏遺策,關乎晉陽百年水脈,慎啟!
“孤石塚……”王賁皺眉思索,“城西二十裡,野狐嶺下,是有這麼個亂石堆,相傳是古戰場萬人塚……智伯餘孽的地庫入口竟在那裡?”
“周氏遺策……”阿青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和顫抖,“是算聖!是算聖大人留下的東西!”
趙牧周鳴)沒有言語,隻是將黝黑的磁石令牌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觸感和血玉算籌傳來的微弱共鳴,如同電流般刺激著他的神經。周鳴……你到底在晉陽地下,埋藏了什麼?這“關乎百年水脈”的遺策,能否解晉陽當前燃眉之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備馬!夜探孤石塚!”趙牧周鳴)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決心。
夜色如墨,朔風如刀。幾匹快馬馱著趙牧周鳴)、王賁、阿青和數名精銳甲士,如同離弦之箭,衝破晉陽城死寂的夜幕,向城西的野狐嶺疾馳而去。馬蹄踏過泥濘的荒野,濺起冰冷的泥點。寒風灌入儺麵的縫隙,帶來刺骨的寒意,卻無法冷卻趙牧心中那團因“周氏遺策”而燃起的火焰。
孤石塚,在慘淡的月色下,如同大地隆起的一塊猙獰傷疤。亂石嶙峋,枯草搖曳,磷火在石縫間幽幽飄蕩,散發著令人心悸的荒涼與死寂。空氣中彌漫著泥土和朽骨的氣息。
眾人下馬,點燃火把。王賁對照著羊皮地圖,很快在塚地西南角坤位),一處被巨大風化岩石半掩的地方,發現了一道狹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縫隙幽深,黑不見底,寒氣森森。
“磁樞可感……”趙牧周鳴)取出那枚黝黑的磁石令牌。令牌剛一靠近那道石縫,異變陡生!令牌表麵驟然亮起一層極其微弱的、近乎幽藍色的毫光!同時,令牌在他手中開始微微震動,並且產生了一股清晰的、指向石縫深處的牽引力!
“就是這裡!”王賁低喝,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
留下兩名甲士在外警戒,趙牧周鳴)、王賁、阿青三人舉著火把,側身擠入那道狹窄冰冷的石縫。石縫內曲折向下,濕滑陡峭,走了約摸二三十步,前方豁然開朗!
一個天然形成的、穹頂高聳的地下岩洞出現在眼前!洞內寒氣更甚,岩壁上凝結著厚厚的白霜。在岩洞的中央,一座完全由青銅澆築而成的龐然大物,在火把搖曳的光線下,散發著古老而沉重的威壓!
那是一座門。一扇高達一丈、寬約六尺的青銅巨門!門板厚重無比,表麵沒有任何常見的獸首鋪首或門環,而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凸起棱線!這些棱線將門板分割成九行九列、共八十一個規整的方格!每個方格的中心,都有一個淺淺的、拇指大小的圓形凹坑!整座青銅巨門,就像一塊放大了無數倍的、刻在青銅板上的九宮格!
更令人震撼的是,在九宮格的中心方格第五行第五列)位置,那個凹坑明顯更大更深,其形狀邊緣,赫然與趙牧手中那枚磁石令牌的輪廓一模一樣!
“洛書九宮鎖!”阿青倒吸一口涼氣,聲音在空曠的岩洞中激起回響。
王賁舉著火把靠近,仔細觀察那些凹坑:“這些坑……裡麵好像有東西!”
火光湊近,隻見每個凹坑底部,並非光滑的青銅,而是鑲嵌著一枚枚小巧的、可以上下撥動的青銅算珠!算珠表麵刻著數字——從一到九!這些算珠的初始排列,顯然雜亂無章!整個九宮格,就是一個巨大的、實體化的、需要手動撥動的數獨盤!
“縱橫斜隅皆十五……”趙牧周鳴)喃喃自語,冰冷的青銅儺麵映照著跳躍的火光。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瞬間掃過整個九宮盤麵,將八十一個格子的初始數字分布儘收眼底。大腦如同超頻運轉的機器,洛書幻方的核心法則——橫、縱、兩條對角線,九個數之和必須都為十五——在思維中瘋狂構建模型。
“算聖,這……”王賁看著這龐大而複雜的機關,頭皮發麻,“這要撥到什麼時候?萬一錯了……”
“噤聲!”趙牧周鳴)低喝,聲音在岩洞中帶著金屬的回響。他向前一步,站在巨大的青銅九宮門前,緩緩抬起了手。他的手指,沒有直接去觸碰任何算珠,而是懸停在九宮格的上方,沿著無形的軌跡快速移動、點劃,如同在虛空中進行著高速的心算推演。
時間在岩洞滴水聲和火把燃燒的劈啪聲中流逝。阿青和王賁緊張地看著那青銅儺麵,連呼吸都放輕了。
突然,趙牧周鳴)動了!他的動作精準、迅捷,沒有絲毫猶豫!手指直接點向第一行第三列的凹坑,裡麵初始數字是“四”,他毫不猶豫地將其撥動到“九”的位置!接著是第二行第一列,初始“七”撥到“二”!第三行第二列,“一”撥到“七”……他的動作行雲流水,仿佛早已洞悉了所有答案。每一次撥動,青銅算珠與凹槽底部發出清脆的“嗒”聲,在寂靜的岩洞中如同敲擊在心弦之上。
王賁和阿青的目光緊緊追隨著趙牧的手指,看著那雜亂無章的九宮格,在他的撥動下,逐漸顯露出一種奇異的、蘊含天地至理的秩序。橫行的數字在歸位,縱列的數字在排列,兩條對角線上的數字也向著“十五”的目標靠攏……
當趙牧周鳴)的最後一指,帶著千鈞之力,穩穩地將第九行第九列凹坑中的算珠,從初始的“三”撥動到“五”的位置時——
“嗒!”
最後一聲清脆的撥動聲落下!
整個巨大的青銅九宮門,猛地一震!發出一聲低沉悠長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嗡鳴!緊接著,門板上所有被撥動過的算珠,同時亮起一層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見的幽藍色光芒!光芒沿著九宮格的棱線迅速流淌、連接,瞬間在門板上勾勒出一個完整的、光芒流轉的洛書幻方圖案!橫、縱、斜,所有線條上的數字之和,在光芒中清晰地顯現——皆為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