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退城裂,黑泥下的青銅光】
大梁城的洪水退去的速度比人們預想的要快得多。在始皇二十二年九月初七這一天,清晨的霧氣還像濕漉漉的被子一樣緊緊地貼在斷牆上,仿佛在掩蓋這座城市剛剛經曆過的災難。然而,秦軍的清淤隊卻早已迫不及待地開始了他們的工作。
這些士兵們穿著厚重的靴子,艱難地踩在沒過腳踝的黑色淤泥中,一步一步地朝著宮城的方向緩慢推進。淤泥裡混雜著各種雜物,有斷成兩截的戈矛,它們曾經是戰場上的利器,如今卻被洪水無情地衝斷;有泡脹的麻布衣裳,那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衣物,此刻也被浸泡得麵目全非;還有孩子們玩耍的陶狗,它們原本是歡樂的象征,現在卻隻能靜靜地躺在淤泥中,仿佛在訴說著這座城市的哀傷。
在這片泥濘中,偶爾還能看到半露的人手,它們的指節蜷縮著,仿佛在最後的時刻還在拚命地抓住什麼。指甲縫裡還嵌著城磚的碎屑,這是它們與這座城市最後的聯係。這些手,或許是士兵的,或許是百姓的,它們都在這場洪水中失去了生命,隻留下這最後的痕跡。
“將軍!這邊城牆根不對勁!”
王賁正彎腰查看一具魏軍士兵的浮屍,聽見身後斥候的呼喊,提著劍快步走過去。那是宮城西側的一段殘牆,青灰色的磚麵被洪水泡得酥軟,幾處磚縫裡滲出黑褐色的水,而在牆根的淤泥裡,竟露出一角泛著冷光的青銅——不是常見的兵器殘片,而是帶著繁複雲紋的構件,邊緣還刻著細小的“魏”字。
“挖。”王賁隻說一個字,身後的十名士兵立刻放下鐵鍬,小心翼翼地刨開周圍的淤泥。黑泥裹著腐草和碎木,挖了約莫三尺深,一座半埋的青銅門漸漸顯露出來:門高丈餘,寬八尺,表麵鑄著蟠螭紋,門環是兩隻銜環的銅虎,虎目用赤銅鑲嵌,在晨霧裡透著詭異的光。
“這是……地宮的門?”一名老兵忍不住嘀咕,“魏人把地宮藏在城牆底下?”
王賁蹲下身,指尖拂過銅門上的紋路——紋路裡積著陳年的灰塵,卻沒被洪水浸泡的痕跡,顯然這門密封得極好。他突然注意到銅虎銜環的內側,刻著一行極小的墨字:“墨者守,非攻入”。
“墨家的機關?”王賁眉頭一皺,轉頭對親兵道,“快去稟報父親,就說宮城西牆發現魏國地宮,門設墨家機關,恐有蹊蹺。”
親兵領命策馬而去時,王賁已讓人在青銅門周圍拉起警戒線。淤泥裡的水汽越來越重,隱約能聽見牆後傳來“滴答”的水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暗處滴水。他拔出腰間的劍,劍刃映著銅門的光,突然瞥見銅虎的眼睛——那赤銅鑲嵌的虎目,竟像是在慢慢轉動,正對上他的視線。
“小心!”王賁猛地揮劍擋在身前,隻聽“咻”的一聲,一支細如牛毛的暗箭從銅虎口中射出,擦著他的劍鞘釘進旁邊的泥地裡。箭杆是竹製的,箭頭塗著黑漆,尾羽卻用的是楚地特有的青鸕鶿羽。
“楚人的東西?”王賁撿起暗箭,指腹摩挲著尾羽,心裡泛起疑惑——魏國的地宮,怎麼會用楚國的箭羽?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王翦的玄色披風在晨霧裡破開一道弧線。他翻身下馬,目光先落在青銅門上,再掃過那支暗箭,最後停在王賁手裡:“楚人慣用青鸕鶿羽做箭羽,尤其是項燕的軍隊——這地宮,恐怕和楚國脫不了乾係。”
“父親,要不要強行破門?”王賁問道。
王翦搖頭,走到銅門前,指尖沿著蟠螭紋劃過:“墨家的機關講究‘守而不攻’,強行破門會觸發更厲害的陷阱。你看這紋路,是‘北鬥七星陣’,得按星位轉動銅虎才能開門。”他指著銅門上的七處凸起,“第一處對應天樞,第二處天璿……”
說話間,王翦已握住左側的銅虎銜環,順時針轉了三圈,又握住右側的銅虎,逆時針轉了兩圈。隻聽“哢”的一聲輕響,銅門上的蟠螭紋竟慢慢凹陷,露出七個小孔,每個孔裡都嵌著一顆黑曜石,像七顆微型的星辰。
“按北鬥順序插入箭矢。”王翦從箭囊裡取出七支秦弩箭,遞給王賁,“動作要慢,錯一步就會觸發流沙。”
王賁屏住呼吸,按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的順序,將箭矢一一插入小孔。最後一支箭插入時,青銅門發出“轟隆”的巨響,緩緩向內開啟,一股帶著黴味的冷風從門後湧出,吹得人頭皮發麻。
門後是一條狹窄而又幽深的通道,宛如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讓人不寒而栗。通道兩側的牆壁上,鑲嵌著古老的青銅燈台,這些燈台雖然已經曆經歲月的滄桑,但依然散發出一種古樸的氣息。然而,令人遺憾的是,燈台裡的燈油早已乾涸,仿佛在默默訴說著這裡的荒涼與寂寞。
王翦凝視著這條通道,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緊張。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下令讓人點燃火把。火把的光芒在通道中搖曳,照亮了前方的道路,也讓通道儘頭的景象逐漸展現在眾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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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火光終於穿透黑暗,照亮那間地宮時,所有人都不禁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那是一間約莫半畝地大小的地宮,四周的牆壁上繪製著精美的壁畫。這些壁畫色彩鮮豔,栩栩如生,仿佛剛剛被繪製完成一般,完全不像是被深埋在地下多年的樣子。
然而,壁畫的內容卻讓在場的秦軍士兵們毛骨悚然。壁畫上描繪的是一場慘烈的戰爭,血腥的場麵讓人不忍直視。士兵們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土地,而敵人則麵目猙獰地站在屍體中間,手中的武器還滴著鮮血。
【二:壁畫驚魂,白虎旗指秦潰處】
地宮的壁畫繞牆一周,從入口處開始,描繪的竟是一場戰爭——秦軍的黑色甲胄與楚軍的赤色戰袍在戰場上廝殺,而占據上風的,竟是楚軍。
最顯眼的是壁畫中央的場景:一名楚軍將領手持長槍,槍尖挑著秦軍的帥旗,帥旗上的“秦”字已被鮮血染成黑紅色。將領身後,數十麵楚軍旗幟展開,每一麵旗幟上都繪著一隻白虎——白虎昂首咆哮,獠牙外露,虎爪下踩著斷裂的秦劍,虎目用赤金粉勾勒,在火把光下閃著刺眼的光。
“這是……楚軍的白虎旗?”王賁失聲道,“魏人的地宮,怎麼會畫楚軍打敗秦軍的場景?”
王翦沒有說話,緩步走到壁畫前,火把舉得更近了些。他的目光掃過壁畫上的秦軍——甲胄樣式是秦昭襄王時期的,不是現在的製式,而楚軍的戰袍上,繡著細小的“項”字,顯然是項燕麾下的軍隊。壁畫的角落還刻著一行魏隸:“昭襄王二十九年,楚救魏於華陽,破秦十萬”。
“華陽之戰。”王翦低聲道,“當年秦軍攻魏,楚頃襄王派景陽救魏,確實在華陽大敗秦軍——可魏國為何要把這場戰役畫在自己的地宮裡?”
他伸出手指,輕輕觸碰壁畫上白虎旗的顏料。顏料觸感細膩,不像普通的礦物顏料,反而帶著一絲金屬的涼意。當他的指尖劃過白虎的虎目時,突然瞥見自己的斷水劍——劍鞘上的鏽跡竟微微發亮,像是在與顏料呼應。
“取銀尖來。”王翦對親兵道。親兵立刻遞來一根驗毒用的銀尖,王翦將銀尖戳進壁畫的顏料裡,再拔出來時,銀尖的頂端竟漸漸顯露出暗紅色,像染了血。
“有毒?”王賁湊過來,臉色一變。
“不是普通的毒。”王翦盯著銀尖上的暗紅色,眉頭皺得更緊,“這是楚地的‘血蠍毒’,但裡麵混了彆的東西——你看。”他將銀尖湊近火把,暗紅色的痕跡在火光下竟泛出淡淡的金色,“是金砂?不對……”
他突然解下腰間的斷水劍,拔出劍鞘。劍身是玄鐵打造,常年征戰留下的鏽跡分布不均,卻在靠近壁畫時,那些鏽跡竟微微顫動起來。王翦將劍身貼近壁畫上的白虎旗,隻聽“嗡”的一聲輕響,劍身上的鏽跡竟有幾處剝落,落在壁畫的顏料上——而顏料接觸到鏽跡的地方,竟泛起了與劍鏽相同的暗黑色。
“父親,這顏料……”王賁的聲音有些發顫。
“這顏料裡摻了劍鏽。”王翦的目光沉了下去,“而且是秦劍的鏽——你再看這顏料的底色。”他用銀尖刮下一點顏料,放在手心揉搓,“是朱砂,但不是普通的朱砂,是驪山陵用的‘赤丹砂’——隻有驪山陵的朱砂,才會帶著這種淡淡的硫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