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渭水滔滔,滾滾洪流洶湧奔騰,濁浪排空,以不可阻擋之勢在車軸之下翻湧不息。那翻湧的浪濤猶如一條墨色的巨蟒,肆意地扭動著龐大而粗壯的身軀,張牙舞爪,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王翦麵色凝重,目光如炬,緊緊地注視著這洶湧澎湃、驚心動魄的景象,雙眉緊蹙,仿佛在思考著即將麵臨的艱難險阻。
他那寬大的掌心緊緊握著的青銅虎符,此刻仿佛一塊炙熱得能將一切融化的烙鐵,無情地硌得他掌心生疼,那疼痛仿佛能穿透骨髓,直達靈魂深處。這枚半幅虎符,還殘留著今晨處決運糧官時那尚未散儘的血腥溫度,那股濃烈的血腥氣息仿佛還縈繞在虎符之上,揮之不去。
就在今晨,蒙驁那一雙布滿老繭的手,飽經風霜卻依舊堅定而有力,毫不猶豫地將符節按進他的掌心。蒙驁那渾濁的瞳孔裡,映照著囚車外八百刑徒鐵鐐相互撞擊迸發出的點點火星,那火星閃爍跳躍,仿佛是命運的火花,預示著未知的凶險。
“鹹陽傳來密令,楚軍在丹水布下二十萬弓弩手。”老將蒙驁沙啞的嗓音響起,那聲音裹挾著渭水那濃重的腥氣,好似一陣冰冷刺骨的寒風,無情地刮過王翦的後頸。這股寒意瞬間傳遍他的全身,讓他禁不住瞬間泛起細密的寒栗,身體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起來。
眼前的這情形,明明白白是要將他往楚軍那密如飛蝗、遮天蔽日的箭雨裡推。然而,細細思量,其中卻又似乎暗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轉機,隻是這轉機如同隱藏在重重迷霧之中,讓人難以捉摸。
囚車那粗糙的木欄上,鐵釘尖銳而無情,宛如惡魔的獠牙,輕易地劃破了囚衣。囚衣的破損處,露出他左臂上那道在函穀關奪旗時留下的猙獰刀疤。那道刀疤猶如一條蜿蜒的蜈蚣,觸目驚心,見證著曾經的血雨腥風。
王翦默默地數著第七輛囚車籠中少年的動作,目光專注而深邃。那孩子正全神貫注,心無旁騖地用腳趾在積水裡繪製著空倉嶺的地形圖,神情專注而堅定,仿佛整個世界都隻剩下他和眼前的地形圖。他腳踝上鐵鐐的間距,恰好是秦軍弩兵的標準戰陣寬度。
就在此時,他的思緒忽然飄回到地牢牆上那觸目驚心的滅國倒計時。“韓廿三)”的刻痕旁,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道新鮮的指甲印:“楚七)”。這簡簡單單的數字,卻像一根尖銳無比的倒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深深地紮進他的腦海,揮之不去。這數字似乎在暗示著楚國覆滅的倒計時已在悄然之間啟動,如同黑暗中悄然逼近的猛獸,讓人猝不及防。
“校尉!前隊車軸卡在河卵石!”這聲竭儘全力的呼喊在狂風的呼嘯中驟然響起,然而僅僅是一瞬間,便被那驚天動地的驚雷無情地劈成了兩半,聲音支離破碎地消散在狂風驟雨之中。
王翦猛地抬起頭來,目光中充滿了驚愕與警惕。隻見前方那巍峨聳立的崤山山體,在紫電那耀眼奪目的映照下,赫然裂開了一道猙獰無比的傷口,仿佛是大地被撕裂開來,露出了其深藏的痛楚。
萬千噸土石好似銀河倒懸,攜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以雷霆萬鈞、勢不可擋之勢瘋狂地砸向囚隊。那一瞬間,八百道鐵鐐相互撞擊發出的聲響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凝成了一聲尖銳刺耳的銳響,仿佛是死亡的號角在吹響。
他本能地拽緊手中那象征著使命與責任的虎符,囚車在洶湧澎湃的泥石流中就猶如一片脆弱不堪、搖搖欲墜的枯葉,被那狂暴無情的力量肆意地翻卷著。
冰涼刺骨的泥漿如同凶猛的惡獸一般,以排山倒海之勢灌進口鼻,令人幾乎窒息。就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危急關頭,他的目光匆匆一瞥,竟瞥見那畫地形圖的少年被巨石撞斷的鐵鐐飛向渭水。那鐐環之上,還纏著半片楚軍甲胄的殘片。飛濺而起的血珠與渾濁的泥漿相互交織,瞬間糊住了他的眼簾,讓他的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2】
然而,即便在這萬分危急、命懸一線的千鈞一發之際,他仍死死地盯著那片殘甲上的雲雷紋——那紋路精致而獨特,與函穀關楚將的甲胄上的紋路竟如出一轍,仿佛是命運在冥冥之中給予的某種神秘而又令人膽寒的暗示。
山體崩塌的轟鳴好似遠古巨獸發出的憤怒咆哮,那震耳欲聾的聲響猶如滾滾天雷,持續了整整十九息之久,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震碎。
當王翦終於從那堆積如山、幾乎將他掩埋的泥堆裡拚儘全力地奮力掙出時,他的左耳還在不停地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隻惱人的蒼蠅在耳邊瘋狂地盤旋,揮之不去。而眼前所呈現出的景象,卻讓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針尖一般,心也瞬間如同墜入了無底的深淵,沉到了穀底。
滑坡那殘酷無情的力量肆意地撕開的土層下,九層白骨方陣觸目驚心地展現在眼前,猶如一座巨型的棋盤,散發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每層骨架都保持著握戈持盾的戰鬥姿態,仿佛時間在他們身上徹底凝固,永遠定格在了那生死一瞬,將那慘烈的瞬間永遠銘刻在了曆史的長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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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底層赫然是魏國武卒的“錐行陣”,往上依次是趙邊騎、齊技擊、韓勁弩……歲月無情的侵蝕使得這些腐骨堆裡的青銅殘件泛著幽幽的寒光,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輝煌與悲壯。某具韓卒骨架的指骨還緊緊扣著那鏽蝕不堪、破舊損壞的弩機,那姿勢仿佛將千年前那場慘烈廝殺的血腥場景凝固在了這一刻,讓人仿佛能夠親眼目睹那殘酷至極的戰鬥畫麵。
“看頂上!”押送校尉那充滿了驚恐與絕望的慘呼聲驟然響起,聲音淒厲而尖銳,驚飛了一群原本棲息在附近的寒鴉。寒鴉們發出一陣雜亂而惶恐的叫聲,撲棱著翅膀飛向遠方。王翦匆忙地抹掉臉上糊著的厚重泥漿,抬起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隻見滑坡頂端的斷岩上,半截青銅戈直直地插在那由骷髏堆成的“帥位”中央,顯得格外醒目而詭異。戈鐏上纏著的帛布雖已朽爛不堪,幾乎化為碎片,但那勾連回旋的“羋”字蟲鳥篆,卻依然清晰可辨,那獨特的紋路和形狀,分明是楚國王室獨有的圖騰,散發著一種神秘而威嚴的氣息。
他的思緒忽然如脫韁的野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拉回到三年前在驪山刑徒營的那個漆黑如墨的夜晚。那時,四周一片死寂,唯有寒風呼嘯著掠過營帳的縫隙,發出令人心悸的聲響。父親臨終前,那原本強壯有力如今卻顫抖不止的手,艱難地塞給他半塊玉玨,眼中滿是不舍與牽掛。玉玨的內側,清晰地刻著的正是眼前所見的這種紋路。
此刻,那枚一直被他珍藏在貼近心口位置的玉玨,正散發著滾燙的溫度,仿佛擁有生命一般,與眼前的楚戈形成了一種跨越生死的呼應,似乎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八百刑徒痛苦的呻吟聲漸次響起,那聲音此起彼伏,飽含著無儘的痛苦與絕望,在這空曠寂寥、荒無人煙的荒野中顯得格外淒慘,猶如一首悲涼的挽歌。然而,當他們那充滿恐懼與迷茫的目光,觸及到那令人毛骨悚然、陰森恐怖的白骨陣時,所有的聲音卻在瞬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凝成了一片死寂。這片死寂比之前的呻吟更加令人感到壓抑和窒息。
王翦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魏武卒的殘甲,艱難地向前走去。每一步都仿佛帶著千鈞的重量,他的靴子在殘甲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靴底碾過的某具骨架懷中,突然毫無征兆地掉出半片刻著星圖的木牘。那木牘的表麵已布滿歲月的痕跡,顯得陳舊而滄桑。
他定睛一看,這正是他曾在函穀關從楚將景翠帥旗夾層中見過的密約殘頁。星圖所標記的位置,精準無誤地指向如今秦軍大營的糧道,這一發現讓他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腐壞的帛片在他的指間簌簌碎裂,仿佛脆弱的生命在無情的命運麵前不堪一擊。帛片碎裂後,露出背麵用朱砂醒目寫著的“亥時火起”四個字。這四個字猶如四顆燃燒的火種,瞬間點燃了他內心的不安和警覺。因為這與地牢刺客眼白上的密令竟如出一轍,仿佛一張無形的大網正悄然向他收攏。
“王上要的是死士,不是活口。”校尉那冰冷無情、毫無溫度的聲音驟然響起,如同一把鋒利的冰刀直直地刺入他的耳膜。其手中的青銅劍突然抵住他的後心,那冰冷的劍身透過衣衫傳遞著死亡的寒意。
劍鞘上那蜿蜒盤繞、栩栩如生的蟠虺紋,讓他瞬間想起地牢刺客的令牌,那令人膽寒的圖案仿佛是死亡的象征,散發著陰森恐怖的氣息。“蒙驁老匹夫以為用八百刑徒就能換你這條命?”校尉的話語中充滿了嘲諷與不屑,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他的心頭。
【3】
王翦的指尖猶如鐵鉤一般,用儘全力地摳進虎符深深的凹槽之中,指節由於這過度用力而變得蒼白如紙,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青筋暴起,仿佛隨時都會掙破皮膚。就在此時,在這風雨交加的混沌之中,他忽然聽見渭水方向傳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那聲音起初細微難辨,然而轉瞬之間便猶如滾滾悶雷,攜帶著磅礴的氣勢由遠及近,震撼著大地。
十八道騎影如同鬼魅一般衝破厚重的雨幕,濺起漫天的水花,猶如無數璀璨的珍珠在半空炸開。為首者那高大的馬鞍上晃動的,正是李信的金鱗紋戰旗,在這狂風驟雨之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向天地宣示著它的威嚴。
來者腰間佩戴的玉佩相互碰撞所發出的清脆聲響,在這嘈雜的環境中依然清晰可聞。然而,就在這清脆聲響之中,竟混著與楚懷王密約相同的火漆氣息,那股熟悉而又令人不安的味道,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開來,瞬間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壓抑,仿佛空氣都要凝固。
泥石流在山腳下積成了一個幽深莫測的深潭,潭水波瀾不驚,平靜的水麵宛如一麵巨大的鏡子,倒映著天空中漸漸散去的烏雲。那烏雲形態各異,緩緩移動,仿佛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充滿了變幻莫測的神秘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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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那柄插在“羋”字戈旁的斷劍,眼神中充滿了疑惑與思索,思緒如同紛飛的柳絮,不受控製地飄向遠方。忽然,他想起蒙驁在軍帳中說過的話:“當年武安君坑殺趙卒,特意留下百具魏武卒的屍體擺成楚陣。”
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來,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牽引。顫抖的手在楚戈下方的白骨堆裡小心翼翼地摸索著,每一次觸碰都讓他的心頭湧起一陣寒意。指尖忽然觸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件,那觸感讓他的心跳陡然加快。
他仔細一看,竟是半枚刻著“秦”字的殘破兵符——正是第一章裡從沙土中露出的那半塊。冰涼的青銅觸感猶如電流一般瞬間傳遍全身,讓他渾身的血液倒流,仿佛置身於寒冷徹骨的冰窖之中。
兩個時空的碎片在這狂風暴雨中轟然拚合,過往的記憶如同洶湧的潮水般洶湧而來,與眼前的殘酷現實相互交織、碰撞。那些曾經的榮耀與挫敗,歡笑與淚水,此刻都在他的腦海中翻騰不休,讓他的頭腦一片混亂,如同陷入了一個無法掙脫的迷宮。
李信的戰馬在那泥濘不堪的泥潭中猛然打滑,四隻蹄子奮力掙紮卻難以穩住身形,淒厲的嘶鳴聲瞬間劃破長空,猶如尖銳的利箭直直地刺向蒼穹。金鱗甲上的血珠宛如斷了線的珍珠,混著冰冷的雨水不斷地滴落,一滴接著一滴,在地上暈開了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色的花,那花朵綻放在泥濘之中,仿佛是死亡與血腥的象征。
王翦緩緩地站起身來,身姿挺拔卻難掩疲憊,虎符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泛著冷冽而無情的光芒,那光芒仿佛能將人的靈魂都凍結。他的背後是八百刑徒驚恐而無助的目光,那些目光中充滿了對未知命運的恐懼和絕望,仿佛是一片黑暗的深淵,讓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麵前是楚軍密約這不容置疑、無可辯駁的鐵證,那證據猶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腳下是層層疊疊、堆積如山的白骨戰陣,每一塊白骨都訴說著曾經的慘烈與悲壯。
他忽然間如夢初醒般地明白,蒙驁所謂的“押送刑徒”,實則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蒙驁是用這八百條鮮活的性命,為他鋪就了一條通往真相的血路。而在這條充滿血腥與陰謀的路上,每一步都踩著六國的亡魂與秦國的權謀。那些亡魂在黑暗中哭泣,權謀在陰影中算計。
渭水那渾濁不堪、洶湧澎湃的浪濤不停地拍打著河岸,發出震耳欲聾的巨大聲響,仿佛是大地憤怒的咆哮。這巨大的聲響將八百刑徒那沉重的鐵鐐聲、李信那充滿嘲諷、不屑一顧的冷笑、以及地底傳來的千年戰魂那淒慘的嗚咽,統統攪成一鍋沸騰的亂世羹湯。這鍋羹湯翻滾著,冒著令人窒息的熱氣,仿佛要將世間的一切都吞噬殆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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