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廣袤的華夏大地之上,函穀關東的這片土地有著獨特的戰略意義。那依山而建的巨大鹽倉,宛如一座沉默的堡壘,在七月這個本就多暴雨的時節裡,於狂風驟雨中巋然矗立。
這座鹽倉規模宏大,其建築風格古樸而堅實,高大的倉牆由巨大的石塊堆砌而成,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曆史的厚重。它不僅是囤積食鹽的重要場所,更是關乎著一方百姓生計和軍隊後勤保障的關鍵所在。
此時,天空像是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雨水如同天河倒灌一般傾盆而下。那密集的雨幕,好似無數根透明的絲線,瘋狂地砸落在厚重的青瓦屋簷上。每一滴雨水的撞擊,都發出震耳欲聾、連綿不絕的“嘩啦”巨響。
這聲音,仿佛是萬千披甲鐵騎正從頭頂奔騰而過,馬蹄聲、嘶鳴聲交織在一起,踏碎了關隘原本的寂靜。雨水順著屋簷如瀑布般傾瀉而下,形成了一道道水簾,在狂風的吹拂下,水簾肆意飛舞,宛如一條條白色的綢帶在空中亂舞。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水汽,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浸泡在水中。這種水汽混合著鹽倉深處透出的一種鹹澀而陳腐的特殊氣味,讓人聞之不禁心生厭惡。
那股鹹澀味,是食鹽特有的味道,經過長時間的堆積和發酵,變得愈發濃烈;而那陳腐味,則是歲月在鹽倉中留下的痕跡,仿佛在訴說著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在鹽倉深處,靠近最裡側的一排高大鹽垛旁,氣氛顯得格外壓抑。巨大的鬆明火把被穩穩地插在鐵架上,跳躍的火焰在潮濕的空氣中劈啪作響。這火焰,像是在與這濃重的黑暗和寒意進行著頑強的抗爭,它努力地散發著光芒和熱量,勉強驅散著周圍的陰霾。
然而,它的力量終究是有限的,隻能照亮周圍一小片區域,卻將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般搖曳不定。那些影子在牆壁上不斷地扭曲、變形,仿佛有無數雙無形的手在操縱著它們,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王翦,這位秦國赫赫有名的大將,此時一身玄色勁裝,外罩防雨的油布鬥篷。他身姿挺拔,宛如一棵蒼鬆,任憑雨水如何肆虐,都無法動搖他分毫。水珠順著鬥篷邊緣不斷滴落,在他腳邊彙成一小灘水漬。
他按著腰間的定秦劍,那把劍是他征戰多年的夥伴,劍柄上的紋路精致而獨特,劍鞘上鑲嵌著幾顆寶石,在火光的映照下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定秦劍,不僅是一把鋒利無比的武器,更是王翦身份和榮譽的象征。
王翦如同一尊冰冷的鐵像,矗立在光影交界處。火光映照著他半邊臉,那線條冷硬如刀削斧鑿,仿佛是用最堅硬的石頭雕刻而成。他的眼神沉靜,卻比外麵的暴雨更令人心悸。那眼神中透露出的威嚴和冷靜,仿佛能夠洞察一切,讓人不敢有絲毫的隱瞞和懈怠。他的目光,如同深邃的寒潭,讓人望而生畏;又如同銳利的鷹隼,能夠看穿人的內心。
在王翦身後,親衛統領蒙武按刀而立。蒙武也是一位久經沙場的猛將,他身材魁梧,氣勢逼人。此刻,他臉色鐵青,雨水順著他頭盔邊緣不斷流下。他的眼神中透露出壓抑不住的怒火,那怒火仿佛是即將噴發的火山,隨時都有可能爆發。他緊緊地握著刀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隻要一聲令下,就會毫不猶豫地拔刀相向。
在他們麵前,一個穿著低級倉吏服飾的乾瘦男人,被兩名如狼似虎的甲士死死按著肩膀,跪在冰冷潮濕的泥地上。這個乾瘦男人身形矮小,麵容憔悴,他渾身濕透,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雨水順著他的頭發和衣服不斷流淌,將他本就破舊的衣衫緊緊地貼在身上,讓他顯得更加狼狽不堪。他的牙齒咯咯作響,聲音在寂靜的鹽倉中顯得格外刺耳。他的頭幾乎要埋進胸口,不敢看眼前那尊殺神。在他心中,王翦就如同一個從地獄中走來的惡魔,隻要他稍有不慎,就會被王翦斬殺。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悲慘的結局。
“上…上將軍…”倉吏的聲音帶著哭腔,破碎得不成調子,“小…小的隻是…隻是奉命行事…這…這一批是…是上好的河東池鹽…絕…絕無問題啊…”
王翦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緩緩掃過眼前這堆壘得異常高大、幾乎頂到倉房屋梁的巨大鹽垛。鹽包用的是最厚實的麻袋,外麵還裹了一層防潮的油布,看上去與其他鹽垛並無二致。但他的視線,卻死死鎖定了鹽垛最底層,靠近牆角陰影處的一個角落。
那裡的地麵,顏色明顯比其他地方深得多,像是被什麼沉重的東西反複碾壓過,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內部緩慢地滲透出來。空氣中那股鹹澀的氣味,在這裡也似乎混雜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鐵腥氣!
“奉命?”王翦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雨聲和倉吏的嗚咽,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平靜,“奉誰的命?行何事?”
他不再看那篩糠般的倉吏,右手猛地抬起,握住了定秦劍古樸的劍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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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鏘——!”
一聲清越如龍吟的劍鳴驟然響起,壓過了滿倉風雨!定秦劍出鞘,冰冷的劍身在火把光下劃出一道淒冷的弧光!
王翦一步踏前,手腕翻轉,沉重的定秦劍帶著沛然莫禦的力量,如同切豆腐般,狠狠刺入鹽垛最底層那個可疑角落的一個麻袋!
“噗嗤!”
劍鋒毫無阻礙地穿透厚實的麻袋和油布!
沒有預想中鹽粒傾瀉的沙沙聲。
傳出的,是一聲沉悶、短促、如同刺入朽木或濕土的怪異聲響!
王翦眼神一厲,手腕猛地發力向下一劃拉!
“嗤啦——!”
堅韌的麻袋和油布在定秦劍的鋒芒下如同薄紙般被撕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下一刻——
“嘩啦啦——!!!”
雪白刺眼的鹽粒如同決堤的洪水,從破口處洶湧噴瀉而出!但僅僅瀉落了不到三分之一袋,鹽粒的流動就驟然停滯、堵塞了!
破口處,露出的不再是潔白的鹽粒。
是黢黑!冰冷!沉重!
一塊塊未經鍛打、棱角粗糙、散發著濃重鐵腥氣的生鐵錠!它們被粗糙地塞在鹽袋內部,外麵隻薄薄覆蓋了一層鹽粒作為偽裝!此刻,在火光的映照下,這些冰冷的鐵塊如同巨獸的獠牙,猙獰地暴露在空氣中!
“生鐵?!”蒙武的怒吼如同炸雷,瞬間點燃了整個鹽倉!他雙目赤紅,一步搶上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那癱軟在地的倉吏的衣領,如同拎小雞般將他整個人提離了地麵!
“狗殺才!”蒙武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倉吏慘無人色的臉上,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嘶啞變形,“軍械鐵料!打造箭簇甲胄的命根子!你們也敢摻進官鹽裡偷運?!說!誰指使的?!運往何處?!敢有半句虛言,老子活剮了你!”他另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環首刀柄上,殺氣騰騰。
那倉吏被勒得幾乎窒息,雙腳離地亂蹬,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眼淚鼻涕糊了一臉:“饒…饒命…將軍饒命…是…是上峰…上峰吩咐…走…走安邑鹽道…出…出關…小的…小的隻管…管接收…不…不敢問啊…”
“安邑鹽道?”王翦冰冷的聲音響起,如同寒泉注入滾油。他緩緩收回定秦劍,劍尖還沾著幾粒晶瑩的鹽粒和一絲鐵鏽的痕跡。他的目光掃過那暴露出來的、冰冷沉重的生鐵錠,又落回倉吏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哪裡的上峰?鹽鐵司?還是…更高處?”
倉吏渾身劇顫,眼神驚恐地亂瞟,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仿佛那個名字是烙鐵,燙穿了他的舌頭。
王翦不再逼問。他甩了甩劍尖的鹽粒和鏽跡,收劍入鞘,動作乾脆利落。那聲清脆的“鏘”聲,如同最後的審判。
“蒙武。”
“末將在!”
“點三百銳士,輕裝簡從。”王翦的聲音斬釘截鐵,穿透雨幕,“目標,安邑。本帥要親自看看,這條‘鹽道’,到底通往何方鬼蜮!”
安邑城,河東鹽商巨賈猗頓的府邸深處。
【3】
暴雨依舊未歇,敲打著庭院中的芭蕉,發出劈啪的亂響。夜已深沉,整座府邸卻燈火通明,被如狼似虎的秦軍團團圍住,如同鐵桶。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大禍臨頭的死寂和壓抑。
猗頓本人,一個腦滿腸肥、穿著綾羅綢緞的中年胖子,早已嚇得癱軟在地,被兩名甲士像拖死狗一樣拖到了後院一座不起眼的假山旁。他麵無人色,渾身肥肉都在不受控製地顫抖,嘴裡語無倫次地念叨著:“將軍饒命…小人冤枉…都是…都是奉命…奉命…”
王翦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銳利,掃視著這座看似普通的太湖石假山。假山底部,靠近潮濕泥土的地方,有幾塊石頭的顏色和紋理,與周圍有著極其細微的差異,邊緣的苔蘚也像是被經常移動而顯得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