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梁城頭,魏武卒的玄色旌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那聲音仿佛是來自遠古的戰歌,又像是垂死者的哀號,玄色的旗幟如同一群垂死的鴉群,在夜幕中顯得格外陰森恐怖。它們無力地舞動著,似在訴說著魏武卒曾經的輝煌與如今的衰落。
城下,秦軍營壘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儘頭,營中的火光點點,如同匍匐的巨獸睜開了無數隻饑餓的眼睛,散發著貪婪與凶狠的氣息。這些火光在黑暗中閃爍,照亮了秦軍將士們堅毅的臉龐,也映照出他們對勝利的渴望。
空氣裡彌漫著河水特有的腥氣、泥土的焦糊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如同鐵鏽般的甜腥——那是數日前水淹大梁後,溺斃者屍體在初春回暖的水中悄悄腐敗的氣息。這種複雜的氣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王翦站在營壘高處的了望台上,夜風將他花白的須發吹得淩亂。他身姿挺拔,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儘管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但他的眼神依然銳利如鷹。
他凝視著黑暗中大梁那模糊而龐大的輪廓,這座魏國最後的堡壘,在黃河決堤的洪水中浸泡了數日。“將軍,”蒙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焦灼,“魏人加固了城防,尤其是水門!
他們用浸透桐油的巨木堵塞了所有水道縫隙,洪水的衝擊隻坍塌了北麵一小段外牆,城牆主體依然堅固。強攻,傷亡會難以估量。”蒙驁的擔憂並非沒有道理,曆史上有太多因強攻堅城而導致慘重傷亡的例子。強攻對於秦軍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冒險。
王翦沒有回頭,目光依舊鎖在黑暗中的城池。他看到了城頭魏卒手中火把移動的光點,密集而警惕。這些魏卒在困境中依然保持著高度的警惕,可見他們的戰鬥意誌之頑強。
魏王假和他的將軍們顯然被水淹嚇破了膽,也激起了困獸的凶性。他們知道,一旦大梁城破,魏國將不複存在,因此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堅守這座城池。
王翦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考著破城之策。強攻不可取,那麼隻能另尋他法。他想到了魏國的民心,想到了城內百姓的疾苦。或許可以從內部瓦解魏國的防線。他決定先派人潛入城中,了解城內的情況,同時加強對大梁城的圍困,切斷其與外界的聯係,讓城內的物資逐漸耗儘,從而削弱魏國軍民的抵抗意誌。
在這寂靜的夜中,一場關於戰爭與智慧的較量才剛剛開始,大梁城的命運,也將在這場較量中逐漸揭曉。
“強攻是下策,”王翦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滾過河床的石頭,“魏人已成驚弓之鳥,恐懼……有時比刀劍更鋒利。”
蒙驁不解:“恐懼?將軍的意思是……”
王翦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目光投向大梁城東北方向那片連綿起伏的巨大陰影——那是邙山。
山勢在夜色中宛如伏臥的巨龍,沉默地俯瞰著大梁城和城下的大河。王翦的目光,最終落在一處地勢較高的緩坡上,那裡是邙山延伸至大梁城郊的一片古老墳場,魏國曆代公卿貴族的埋骨之所。
“看到那片墳場了嗎,蒙驁?”王翦問。
“看到了,將軍。陰森得很,大梁人叫它‘鬼哭原’,夜裡沒人敢靠近。”
“就是那裡。”王翦的聲音斬釘截鐵,“傳令:全軍後撤五裡紮營,旗幟營灶原地不動。另,選五百名最機靈、身手最好的斥候,要口風嚴、膽氣壯的。每人備好雙倍火鐮、火油罐,再讓軍需官把我從頻陽帶來的那批‘鬼火粉’悉數取來!”
“鬼火粉?”蒙驁一愣,隨即想起押送輜重時那些密封在雙層陶罐裡、貼著“慎燃”封條的詭異白色粉末,“是那種遇風就著、燒起來發綠光的怪粉?將軍,那是……”
“骨粉與礦石煉的異磷,”王翦眼中閃過一絲精芒,“古人謂之‘陰火’,荒野墳塚間飄蕩的鬼火,多賴此物。今晚,我們就讓這‘鬼哭原’的祖宗們,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子時剛過,萬籟俱寂。大梁城頭守夜的魏卒裹緊了皮甲,縮在垛口後,警惕地望著城外漆黑一片的秦軍營壘方向。連續幾天的精神緊繃和之前的洪水驚嚇,讓疲憊如同附骨之蛆啃噬著他們的神經。風似乎更大了些,卷過城外空曠的原野,發出嗚嗚的嘯音,像極了婦人壓抑的哭泣。
“嗚——嗚嗚——”
風中,似乎摻雜進了更淒厲、更飄忽的聲音,絲絲縷縷,若有若無。幾個靠外側的魏卒猛地挺直了身子,側耳傾聽。
“聽…聽見沒?好像是…哭聲?”一個年輕士卒的聲音有些發顫。
“放屁!是風!這鬼天氣!”一個老兵低聲嗬斥,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長矛。
就在這時,一點幽綠色的光芒,突兀地從邙山腳下那片黑沉沉的墳場裡飄了起來!緊接著是第二點、第三點……無數點慘綠色的光點如同被驚擾的螢火蟲群,從墳塋間、枯草叢中飄搖升起!它們在夜空中漫無目的地飄蕩、聚散,將墳場映照得一片慘綠鬼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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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鬼火!是鬼火!”城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膽小的士兵臉色煞白,牙齒開始打顫。
然而,這僅僅是開始!
“嗬——嗬嗬——”
一陣低沉、嘶啞、完全不似人聲的喘息,隨著陰冷的夜風,清晰地傳上了城頭!那聲音仿佛來自九幽地底,帶著非人的痛苦和怨毒!緊接著,伴隨著沉重的腳步聲和金屬甲葉摩擦的刺耳聲響,一個、兩個、十個……上百個模糊的身影,在漫天飛舞的慘綠鬼火映照下,從墳場的黑暗中踉蹌著“走”了出來!
【2】
它們身形扭曲,動作僵硬,有的似乎隻剩下骨架,在綠光下泛著森白的磷光;有的拖著殘破的甲胄,空蕩蕩的頭盔下黑洞洞一片。它們手中,似乎還握著腐朽的戈矛刀劍!這支完全由鬼火勾勒出的、散發著死亡與腐朽氣息的“軍隊”,邁著沉重而詭異的步伐,無聲地、卻帶著無邊的怨氣,朝著大梁城的方向“進逼”而來!
“陰兵!是陰兵借道!”一名年老的魏軍什長驚恐地嘶喊起來,聲音完全變了調,“祖宗們…祖宗們顯靈了!是那些被秦人淹死的冤魂!他們回來索命了!”他指著陰兵隊伍中一些形態扭曲、似乎還帶著水漬的身影,更是坐實了這恐怖的猜測。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間席卷了整段城牆!
“天罰!這是天罰啊!”
“守不住了!祖宗都不保佑了!”
“快跑啊!陰兵進城了!”
哭喊聲、推搡聲、兵器墜地聲響成一片。守軍的精神堤壩在“亡魂索命”的衝擊下徹底崩潰。許多人嚇得癱軟在地,更多的人丟下武器,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城牆上亂竄,隻想逃離這恐怖的地獄景象。
就在魏軍徹底陷入混亂的瞬間,變故再生!
那片飄蕩的鬼火陰兵的上空,慘綠的光點驟然被一片更加輝煌、更加奪目的金光所覆蓋!
“吼——!”
一聲威嚴無比、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的龍吟之聲響徹夜空!金光之中,六匹純白無瑕、神駿非凡的巨馬拉著一架龐大到不可思議的金色戰車,轟然降臨!戰車之上,一個身著玄黑帝王冕服、頭戴十二旒冠冕的巍峨身影昂然矗立,麵容模糊在耀眼的金光中,唯有那睥睨天下的氣勢,如同實質般壓向搖搖欲墜的大梁城!
“始皇帝!是…是秦王!不!是始皇陛下!”有眼尖的魏卒失聲尖叫,那車駕儀製,那冕旒冠冕,除了剛剛稱帝、威震天下的秦王嬴政,還能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