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將星餘燼】
井陘峽穀的血腥與詭異,如同冰冷的鬼手,死死攥著每一個幸存秦軍的心臟。那“秦亡於武”的血色讖言,雖未直接擊垮王翦,卻像一層無形的寒霜,覆蓋在他本就沉重的心頭。雨後的峽穀彌漫著濃重的濕冷,混合著尚未散儘的血腥與泥濘的土腥,吸進肺裡,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令人作嘔的沉悶。
殘存的秦軍如同受傷的狼群,在蒙恬的指揮下,沉默地繞過那片遍布妖石、吞噬了無數同袍的“一線天”絕地,沿著更加崎嶇陡峭的側翼山脊,艱難跋涉。每一步都伴隨著碎石滾落的嘩啦聲和傷者壓抑的呻吟。
王翦走在隊伍中段,斷水劍掛在腰間,劍柄被他的手心捂得溫熱,卻驅不散內心的陰霾。他目光掃過兩側依舊暗沉如血的崖壁,那些詭異的赤石仿佛無數隻眼睛,在陰影中冷冷地注視著他。黃河冰裂下的“徐”字錨鏈,井陘血石中的驪山朱砂…這糾纏不清的線索,如同無形的蛛網,將他越縛越緊。
終於,付出了又一批摔落山崖的刑徒性命後,秦軍殘部迂回到了井陘關主隘口側後方的一處隱蔽山坳。從這裡望去,井陘關的輪廓在薄暮的霧氣中若隱若現。關牆依山而建,扼守咽喉,典型的趙國要塞風格,但此刻在秦軍眼中,卻籠罩著一層不同尋常的氣息。
“將軍,關前…有異樣。”斥候蒙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指向關牆前方那片相對開闊的坡地。
隻見那片坡地之上,並非預料中的鹿砦、壕溝或拒馬陣。而是…無數根深深插入地麵的、削尖的木樁!這些木樁並非隨意插放,而是以一種極其詭異、看似雜亂無章,卻又隱隱透出某種玄奧規律的方式排列著。
木樁之間,散落著大量折斷的兵器、破碎的旗幟、以及早已腐爛發黑、被鳥獸啃噬得隻剩骨架的屍骸!戰場遺跡被時光和風雨侵蝕,但那股慘烈敗亡的氣息,卻如同凝固的怨氣,依舊縈繞不散。
更令人心頭發寒的是,在這片如同亂葬崗般的木樁陣中央,赫然矗立著一座由巨大石塊壘砌而成的簡易祭台!祭台頂端,一麵殘破的、繡著趙國邊軍玄鳥圖騰的旗幟,在淒冷的山風中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幡!
“是李牧…”蒙恬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麵對已故強敵的複雜情緒。“當年趙王中反間計,臨陣換將,召回李牧。這裡,應是他被召回前,最後一次擊潰我大秦邊軍先鋒的地方…那木樁陣,便是他留下的‘死陣’!據說入陣者,十死無生!”他指了指那片木樁,“看那些骸骨,應是我大秦銳士…趙軍甚至不屑打掃戰場,就以此立威!”
王翦的目光死死盯著那祭台頂端飄揚的殘旗。李牧!這個趙國最後的軍神,即使身死族滅,其留下的陰影,依舊如同無形的壁壘,橫亙在秦軍麵前!他仿佛能看到那個剛毅的身影,在離開這片他親手打造的死亡之地前,那深沉而冰冷的一瞥。
“祭台上…有東西。”蒙毅眼尖,指著祭台方向。
眾人凝目望去,祭台頂端,在那麵殘破的玄鳥旗旁,似乎插著一件細長的物品,在暮色中反射著微弱的金屬光澤。
“取來!”王翦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李牧留下的任何東西,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也可能是…揭開某些謎團的鑰匙。
兩名身手矯健、膽大心細的親衛,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摸下斜坡,在遍布屍骸和死亡陷阱的木樁陣中謹慎穿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開那些看似腐朽、卻可能暗藏殺機的機關。他們如同行走在巨獸的骸骨之上,緊張得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許久,兩人終於安全返回,其中一人手中捧著一個狹長的、裹著厚厚一層防水油布的包裹。
王翦接過包裹,入手沉重冰涼。他示意親衛退開,自己則在一塊相對平坦的岩石上坐下。蒙恬和蒙毅緊張地護衛在兩側,手按劍柄,警惕著四周。
油布被一層層揭開,露出裡麵的東西——並非預想中的武器或密信,而是一卷用上等牛皮繩精心捆紮的…竹簡!竹簡的質地溫潤,色澤深沉,顯然經過特殊處理,能抵禦風霜侵蝕。簡牘邊緣光滑,製作極其精良。
王翦解開牛皮繩,將竹簡緩緩展開。
竹簡之上,並非文字,而是一幅用細膩工筆精心繪製的…布陣圖!
圖上山川河流、關隘路徑、林木村舍,標注得無比詳儘!其核心,正是眼前的井陘關!但更讓王翦瞳孔驟縮的是,圖上詳細標注了秦軍可能進攻的每一條路徑、每一個隘口,以及李牧預設的、足以讓秦軍血流成河的致命陷阱!
陷阱之巧妙,埋伏之刁鑽,地形利用之極致,無不展現出李牧這位軍神對戰場近乎恐怖的掌控力!這分明是一份針對秦軍量身定做的…死亡地圖!
然而,當王翦的目光掃向地圖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用朱砂小點標記的位置時,他的心臟猛地一跳!那位置,赫然在井陘關後方,一個名為“黑石峪”的山坳深處!旁邊,用極其微小的篆字標注著三個字——“屯糧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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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在標示秦軍死路的布陣圖上,竟然標注了趙軍自己的糧倉位置?!
【二:糧窟魅影】
這詭異的發現,如同一塊投入死水的巨石,在王翦心中激起驚濤駭浪!李牧遺圖,標注秦軍死路的同時,為何要留下己方糧倉的位置?是陷阱?是挑釁?還是…某種不為人知的、跨越生死的布局?
“黑石峪…”王翦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目光銳利如鷹,掃向地圖上那個朱砂小點標注的山坳方向。夜色如墨汁般迅速暈染開來,吞噬了山巒的輪廓,井陘關方向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如同黑暗中窺視的眼睛。
“蒙恬!”王翦的聲音在寂靜的山坳中格外清晰。
“末將在!”
“點三百敢死之士!你親自帶隊!”王翦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圖上“黑石峪”的位置,眼神中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夜探黑石峪!若真有糧倉,務必探明虛實!若有重兵把守…立刻撤回!”
“諾!”蒙恬沒有絲毫猶豫,眼中燃起戰意。雖然左臂重傷未愈,隻能用布帶緊緊固定,但這任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精挑細選的三百名最悍勇、最機警的刑徒敢死隊迅速集結完畢。他們卸下所有可能發出聲響的甲片,臉上塗抹鍋底灰,隻攜帶短刃、繩索和少量引火之物,如同融入夜色的幽靈,在蒙恬和蒙毅的帶領下,悄無聲息地滑下藏身的山坳,向著黑石峪的方向潛行而去。
山路崎嶇,夜色濃重。隊伍如同一條無聲的黑色溪流,在嶙峋的山石和茂密的灌木叢中艱難穿行。隻聞蟲鳴,不聞人聲。每個人都繃緊了神經,警惕著黑暗中可能潛伏的每一個危險。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探路的蒙毅突然打出手勢——到了!
黑石峪,名副其實。這是一個三麵環山、入口狹窄如瓶頸的幽深山坳。坳內怪石嶙峋,大多呈現一種詭異的黝黑色,在微弱的星光下如同蹲伏的巨獸。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穀物黴變和陳舊血腥的沉悶氣味。
借著微光,蒙恬看到了令人震驚的景象!山坳深處,依著山壁,開鑿出數十個巨大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前堆積著如山的麻袋!雖然夜色中看不清具體,但那龐大的規模,毫無疑問,正是趙軍囤積軍糧的重地!
然而,預想中重兵守衛的景象並未出現。糧倉區域一片死寂!隻有山風穿過石縫發出的嗚咽,如同鬼哭。洞口附近,隱約可見幾個倚靠著麻袋或山石的身影,似乎是守衛,但他們…一動不動。
“不對勁…”蒙恬心中警鈴大作。他打了個手勢,兩名最敏捷的斥候如同壁虎般貼著地麵,悄無聲息地向最近的糧垛摸去。
斥候很快返回,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將軍…守衛…都死了!但…死狀…極其詭異!”
蒙恬心頭一沉,親自帶人摸了過去。
靠近一看,饒是蒙恬身經百戰,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隻見那幾個倚靠在麻袋旁的趙軍守衛,身體僵硬,早已沒了氣息。他們的死狀,令人毛骨悚然!皮膚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青黑色,如同被墨染過,臉上、脖頸、手臂等裸露在外的皮膚下,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蚯蚓般凸起的、深紫色的血管!
最恐怖的是他們的眼睛,眼球暴凸,瞳孔擴散,眼白部分卻布滿了蛛網般的、細小的血紅色紋路!他們的嘴巴無一例外地大張著,舌頭腫脹發紫,似乎臨死前經曆了極致的痛苦和窒息!
“不是刀劍傷…也不是中毒的跡象…”蒙恬蹲下身,強忍著不適仔細觀察。他注意到其中一個守衛的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喉嚨,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留下烏黑的抓痕。守衛的甲胄完好,身邊也沒有搏鬥的痕跡。仿佛是在毫無反抗的情況下,被某種無形而恐怖的力量瞬間奪去了生命!
“檢查糧袋!”蒙恬壓下心中的寒意,低聲下令。
士兵們小心翼翼地用短刃割開幾個麻袋。一股濃鬱的、帶著黴味的陳年粟米氣息湧出。蒙恬抓起一把,湊近鼻尖細聞。除了穀物正常的黴變氣味,似乎還夾雜著一絲極其淡薄的、難以形容的…甜腥?這氣味若有若無,卻讓他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悸。
就在他凝神分辨時——
“啊——!”一聲壓抑不住的、極度驚恐的慘叫,猛地從旁邊一個糧垛後傳來!聲音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
蒙恬猛地拔劍衝過去!隻見一名負責檢查糧垛的刑徒士兵,癱軟在地,手指顫抖著指向他剛剛割開的一個麻袋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