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陰山鐵騎】
雁門關外的風，是帶著鐵鏽和血腥味的刀子。深秋的代北荒原，衰草連天，枯黃的地表裸露著，被朔風卷起的沙石抽打在臉上，生疼。鉛灰色的雲層沉沉地壓向大地，仿佛隨時要塌陷下來，將這片埋葬了無數屍骨的戰場徹底掩埋。
王翦勒馬立於一處低矮的土丘之上，玄色大氅在狂風中翻卷如垂天之翼。他身後，五萬秦軍銳卒列成森嚴的步陣，戈矛如林，盾牌相連，凝重的殺氣與呼嘯的寒風相互撕扯，在空曠的原野上卷起無形的漩渦。前方，代王嘉殘部最後的屏障——灰褐色的代城，如同受傷的巨獸，匍匐在陰山餘脈的陰影裡。
“嗚——嗚——嗚——”
蒼涼的牛角號聲從代城方向傳來，穿透風沙，帶著一種孤狼瀕死般的淒厲與決絕。
地平線上，煙塵驟起！
不是預想中趙軍慣用的戰車洪流，而是一股股高速移動的黑色鐵流！數千騎！清一色的重甲騎兵！戰馬比尋常趙地馬匹高出近一尺，筋肉虯結，鬃毛飛揚，四蹄踏地發出沉悶如雷的轟鳴！馬背上的騎士，更是讓所有秦軍將士瞳孔驟縮！
他們拋棄了趙國標誌性的寬袖深衣和輕便皮甲，從頭到腳包裹在一種從未見過的、猙獰可怖的甲胄之中！那甲胄形製粗獷野性，由大片大片的、打磨得鋥亮的黑色金屬甲片綴連而成，甲片邊緣帶著狼牙般的尖刺，關節處覆蓋著厚重的獸首形護具。頭盔是整塊的生鐵鑄造，隻露出兩個狹長的眼孔，頂部豎起猙獰的狼尾纓飾，隨著戰馬的奔騰瘋狂甩動。這些騎士手中揮舞的，也不再是趙軍製式長戈，而是沉重的彎刀和狼牙棒，在風沙中閃爍著凶戾的寒光！
“匈奴重騎？！”副將辛勝失聲驚呼，聲音被風吹得扭曲，“代王嘉瘋了？！竟讓趙人穿胡虜之甲？！”
“不！”王翦眼神銳利如鷹隼，瞬間捕捉到異樣，“馬是匈奴馬！刀是胡刀！但甲……”他的目光死死鎖住衝鋒在最前方的一名騎士，那騎士頭盔眼孔中露出的眼神，絕非胡人的狂野凶蠻，而是帶著趙國邊軍特有的、困獸猶鬥的絕望與狠厲！“看他們的衝鋒陣型！三三為錐，交替掩護，收放有序！這是李牧守代郡時改良的‘胡服騎射’之陣！穿在身上的，是匈奴的甲，骨子裡的，還是趙國的魂！代王嘉…這是將代郡的根基都賣了！”
說話間，數千“匈奴重騎”已如決堤的黑色洪流，狠狠撞入秦軍先鋒大陣！
“轟——！”
鋼鐵與血肉的碰撞聲、骨骼碎裂聲、戰馬悲鳴聲、兵刃交擊聲瞬間爆開！匈奴重騎的衝擊力遠超尋常趙騎！沉重的彎刀借著馬力劈下，輕易破開秦軍步卒的盾牌和皮甲！狼牙棒橫掃，帶起一片血肉模糊！秦軍鋒銳的陣線瞬間被撕開數個巨大的豁口！
“結陣！鉤鐮槍！專斬馬腿！”辛勝聲嘶力竭地怒吼！
秦軍陣型急速變化，長矛手後撤，手持特製長柄鉤鐮槍的士卒迅速填補空缺，冒著被彎刀劈碎的危險，伏低身體，鋒利的鐮刃狠狠斬向奔騰的馬蹄！
“噗嗤！哢嚓！”
慘烈的馬嘶聲此起彼伏！衝在最前的數十匹匈奴戰馬前蹄被齊膝斬斷，龐大的身軀帶著巨大的慣性翻滾著砸入秦軍陣中，將躲閃不及的士卒碾成肉泥！馬背上的騎士也慘叫著被甩飛，重重砸在地上，厚重的甲胄發出沉悶的巨響。
然而，代王嘉顯然對此早有準備！後續的“匈奴重騎”陣型瞬間分散，如同靈活的狼群，不再正麵衝擊槍陣，而是憑借精良的甲胄護身和騎射優勢，分成數股，在秦軍大陣外圍高速遊走，狼牙箭如同毒蝗般潑灑而下！
“嗖嗖嗖——！”
箭雨傾瀉！更令秦軍驚駭的是，那些穿透力極強的狼牙箭簇，竟泛著幽藍的磷光！箭矢射中盾牌、甲胄，甚至隻是擦破皮肉，中箭者無不瞬間臉色發青，口吐白沫，抽搐著倒地，短短數息便氣絕身亡！毒性之猛烈，前所未見！
“毒箭！小心毒箭！”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秦軍隊列中蔓延！
王翦麵色沉凝如鐵，眼中卻燃燒著冰冷的怒火：“羌瘣！帶你的射聲營，上！給我把那些狼崽子射下來！辛勝，穩住陣腳！黑伯，帶陷陣營，給我撕開一個口子，抓幾個‘活口’回來！要穿甲的！”
“諾！”三將轟然應命！
【二：淬毒狼甲】
戰鬥在黃昏時分慘烈落幕。代城外的荒原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渠，將枯黃的草地染成一片令人作嘔的暗紅。秦軍付出了近千傷亡，終於擊潰了代王嘉這搏命般的“胡騎”反撲，殘存的數百“匈奴重騎”丟下大片屍體，狼狽撤回代城。
戰場中央，一片相對空曠的焦土上，幾具身披厚重匈奴甲胄的“趙軍”屍體被秦軍銳卒小心翼翼地拖了回來。黑伯帶著幾名親衛和軍中醫官，正圍著其中一具相對完整的屍體，氣氛凝重。
“小心點！甲片邊緣有毒刺！”醫官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他用浸透烈酒的厚重麻布包裹雙手，示意兩名士兵用特製的鐵鉤卡住甲胄邊緣縫隙，緩緩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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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嚓…咯吱…”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那件形製猙獰的狼首胸甲被艱難地剝離下來，露出裡麵早已被血水和汗水浸透的趙國邊軍製式戎服。
黑伯的目光如同探針，立刻落在卸下的胸甲內側。鋥亮的黑色甲片內襯粗糙，布滿了捶打的痕跡。他的指尖沿著甲片邊緣緩緩移動，在靠近心臟位置的一塊大甲片內襯邊緣，觸感忽然變得異常光滑！他猛地湊近，取出隨身攜帶的銅製放大鏡片類似凸透鏡），對著那片區域細看。
微弱的天光透過鏡片彙聚，清晰地照亮了甲片內襯上一個極其細微、用極細的鋼針冷鍛而成的凸起印記！印記隻有綠豆大小，圖案卻清晰可辨——那是一隻振翅欲飛的玄鳥，雙翅展開，托著一枚規整的方形印章！印章內，一個古拙的“少府”篆文赫然在目！
“少府監…匠造司…玄鳥印！”黑伯的聲音低沉嘶啞，帶著壓抑不住的驚濤駭浪！這枚印記，正是秦宮少府監下屬，專為禁軍打造頂級甲胄的匠造司獨有徽記！此等秘印，非秦宮頂尖匠師不可為，更絕無可能外流！如今，竟出現在代地趙軍所穿的“匈奴甲”內側！
“甲是匈奴樣式，印記卻是秦宮所出…”醫官也倒吸一口涼氣，“這…這難道是…”
“是仿造！而且是最頂級的仿造！”黑伯斬釘截鐵，眼中寒芒暴漲，“目的…掩人耳目！穿匈奴甲，用秦宮匠造！好大的手筆！”
“不止如此！”另一名親衛指著甲片邊緣那些猙獰的狼牙尖刺，“統領請看！這些尖刺的色澤，與甲片主體略有不同！”
黑伯立刻將放大鏡片移向尖刺邊緣。果然！在微弱光線下，那些打磨得異常鋒利的尖刺表麵，隱約透著一層極其淡薄、近乎透明的油膜狀物，散發著極其微弱的、類似杏仁的苦香氣！這氣味極其淡薄，若非刻意尋找且有醫官提醒，在濃烈的血腥味中幾乎無法察覺！
“淬毒！”醫官臉色劇變，“快！取銀針和驗毒粉來！”
銀針小心翼翼地刮下少許尖刺表麵的油膜，置於一塊乾淨的銅碟上。醫官打開一個青瓷小瓶，倒出少許灰白色的粉末以牡蠣殼粉和硫磺為主）撒在油膜上。粉末接觸油膜的瞬間，竟發出輕微的“滋滋”聲，並迅速由灰白轉為一種詭異的、帶著金屬光澤的幽綠色！
“劇毒！而且是複合毒素！”醫官的聲音帶著顫音，“這種遇硫化物變綠的特性…像是嶺南百越之地特有的‘青蛇涎’，混入了某種烈性礦物毒！中毒者血行加速，腑臟劇痛，頃刻斃命！與戰場所見箭毒症狀完全吻合！”
“百越淬毒手法？！”辛勝聞訊趕來，正好聽到此言，驚愕萬分，“百越遠在嶺南煙瘴之地，其巫毒之術詭譎莫測，向來密不外傳！怎會出現在代北胡甲之上？！”
黑伯沒有回答，他緩緩俯身，鼻翼翕動，湊近那幽綠色的粉末，深深吸了一口氣。那股極淡的苦杏仁氣息，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類似丹砂加熱後的燥烈之氣，刺激著他的鼻腔。這氣味…他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銳芒，死死盯住醫官：
“徐福！去年開春，陛下為求長生，召集方士入宮煉丹。那徐福獻上的‘辟毒金丹’初成之時，丹房內彌漫的，就是這種混雜了苦杏燥烈的奇異丹氣！陛下還曾命我等親衛試丹，以驗其效！”
辛勝和醫官同時僵住，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秦宮方士徐福的丹方氣息，竟出現在這代北戰場、趙軍所穿“匈奴甲”的百越劇毒之上？！
【三：丹方溯源】
代城外圍，臨時搭建的中軍大帳內，燈火通明，氣氛卻壓抑得如同鐵鑄。帳簾低垂，隔絕了外麵呼嘯的風聲和傷兵壓抑的呻吟。帳內中央，那件卸下的猙獰狼首胸甲被置於鋪著白布的條案上，在數盞牛油巨燭的照射下，閃爍著冰冷而詭異的光澤。
王翦端坐主位，麵色沉靜，唯有指節無意識敲擊著案幾邊緣的細微動作，透露出內心的洶湧波瀾。辛勝、羌瘣、黑伯以及數名核心將領和醫官肅立兩側，目光都聚焦在那件甲胄和旁邊銅碟中幽綠色的毒粉上。
“百越淬毒手法，秦宮匠造玄鳥印，徐福丹方氣息…”王翦的聲音低沉而緩慢，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鐵板上，“這三樣風馬牛不相及之物，如今穿在同一個趙軍身上，指向同一個目標——代王嘉。”
“將軍，”辛勝眉頭擰成一個疙瘩，“代王嘉困守孤城，猶如甕中之鱉。他哪來的本事，既能搞到秦宮匠造司的秘甲，又能驅使百越巫毒，還能搭上徐福這條線？這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