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軍,無愧於天下第一強軍!短暫的、地獄般的混亂之後,求生的本能和嚴酷訓練刻入骨髓的紀律性發揮了作用。幸存下來的盾牌手咬著牙,用肩膀死死頂住巨大的方盾,組成一道鋼鐵壁壘。長矛兵將長逾丈餘的青銅長矛從盾牌縫隙中狠狠刺出,指向煙霧彌漫的山坡!弓箭手們則迅速攀上附近尚未崩塌的高地,張弓搭箭,冰冷的箭鏃在風雪中閃爍著寒光,死死鎖定著硝煙中任何可疑的動靜。
當硝煙被凜冽的寒風吹散些許,露出爆炸後的慘狀時,饒是身經百戰的秦軍銳士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穀口一片狼藉,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屠場。至少三四十名反應稍慢的秦軍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肢體殘缺,或直接被爆炸掀起的泥雪和後續的崩塌徹底掩埋,隻留下一些殘破的甲胄碎片和染血的雪地。未被掩埋的屍體姿態扭曲,無聲地訴說著瞬間毀滅的恐怖。傷兵的呻吟和戰馬垂死的哀鳴聲交織在一起,淒厲刺耳。
那片被精心偽造過蹄印的區域,此刻已麵目全非,被炸出十數個深達半丈、寬逾數尺的猙獰大坑!坑壁焦黑一片,冒著縷縷嗆人的青煙,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硫磺硝石味和那絲揮之不去的、令人隱隱作嘔的甜膩暗香。被炸得四處散落的,除了碎石泥土,還有一些尚未燃儘的引線殘骸——那是一種特製的、裹著某種油脂的粗韌麻繩,深深埋在雪層之下,燃速極快,幾乎在引爆的同時就燒儘了大部分。
“代王嘉…好毒辣的手段!”王賁攙扶著被震得口鼻不斷溢血、臉色慘白的李驥,盯著眼前如同地獄入口般的陷坑群,年輕的眼眸裡燃燒著刻骨的仇恨與怒火,“用假蹄印引我們入彀,再在這必經之路上埋下這…這地底惡鬼!他投胡是假,想在這裡埋葬我大秦鐵騎才是真!”
“不。”王翦捂著隱隱作痛的左臂,緩緩走到距離最近的一個炸坑邊緣。臉色陰沉得如同結冰的深淵,每一步都踏在焦黑滾燙的坑沿,發出吱嘎的聲響。他蹲下身,全然不顧坑壁的灼熱和刺鼻的氣味。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坑底焦黑的泥土、殘留的、混合著刺鼻氣味與異香的黑色粉末,以及那些被炸得焦黑的引線殘骸。
他伸出手指,毫不在意滾燙,在坑壁上尚未冷卻的焦土中用力一撚,指腹沾上一些黑黃混雜、顆粒分明的粉末,湊到鼻端。刺鼻的硫磺硝石味撲麵而來,其中還混雜著一絲更加清晰的甜膩氣息。
“《墨子·備城門》有載,‘以硫磺、硝石、木炭末雜拌之…置甕中,覆以引火之物,可發火拒敵,聲如霹靂’…”王翦的聲音冰冷,如同這塞外刮骨的寒風,每一個字都淬著寒冰,“此乃先秦墨家秘傳之火攻殺器!代王嘉身邊,必有精通墨家機關術的陰毒高人!他投胡不過是幌子,借匈奴之地利,誘我深入,再以這‘地火驚雷’屠戮我大秦銳士,挫我鋒芒,才是其真正圖謀!”
就在這時,爆炸點附近鬆動的積雪簌簌滑落,露出一角被炸得焦黑、邊緣卷曲的皮革。李驥雖然傷重,眼力卻依舊敏銳,他猛地掙脫王賁的攙扶,低吼一聲,強提一口氣衝過去,用腰刀刀尖小心翼翼地避開焦脆部分,將那卷皮革從雪泥混雜的汙穢中挑了出來。
竟是一卷用堅韌皮繩捆紮著的、一尺見方的陳舊皮卷!外層雖被爆炸波及,熏得焦黑破損,邊緣卷曲,但內層似乎因捆紮緊密而保存相對完好。皮卷的材質堅韌異常,在爆炸和灼燒中竟未完全損毀。更令人心驚的是,在焦黑破損的邊緣處,依稀可見墨線勾勒的複雜圖案和幾行細小的古篆字跡!
王翦的目光瞬間凝結在這卷皮卷上,如同發現了獵物的猛虎。“打開它!小心!可能有機關!”
王賁立刻上前,屏住呼吸,從靴筒中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他動作極為小心,先用匕首尖輕輕挑動皮繩,確認沒有異常後,才割斷那被燒得半焦的皮繩。他深吸一口氣,雙手微微顫抖著,緩緩展開那卷散發著硝煙、焦糊和異香的皮卷。內層果然保存尚可!上麵用極其精細的墨線描繪著各種複雜的器物結構圖樣——有埋設於地下的陶甕形狀、精巧的齒輪機括、引線的穿行路徑,以及爆炸裝置的剖麵圖!旁邊還附有數行密密麻麻、蠅頭大小的古篆小字注解。王賁的目光迅速掃過那些小字,心跳驟然加速。而最讓他渾身發冷的,是皮卷最下方邊緣處,清晰標注著的三個古篆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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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備突》!
【三:桑皮詭蹤】
“《墨子·備突》!”王賁失聲驚呼,聲音在寂靜的雪野中顯得格外刺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竟然是墨家失傳的機關火術秘卷!代王嘉!他…他如何能得此物?他背後到底是誰?”
王翦一步上前,從王賁手中接過那卷殘破卻意義重大的皮卷。入手微沉,帶著爆炸後的餘溫和刺骨的冰冷。他的指腹,帶著老繭和戰場留下的細微疤痕,輕輕摩挲著皮卷上冰冷的墨線和那些複雜得令人心悸的圖形。空氣中,硝煙與硫磺的刺鼻氣味,混雜著那縷獨特的、揮之不去的甜膩暗香,愈發濃鬱,絲絲縷縷鑽入鼻腔,仿佛一條無形的毒蛇纏繞著感官。他的目光銳利如刀,不再僅僅停留在墨線圖樣上,而是開始仔細審視這張皮卷本身的材質——它並非中原常見的鞣製羊皮或竹簡,而是一種更為輕薄、堅韌、紋理細膩致密、帶著獨特柔韌手感的特殊材料。
“李驥!”王翦的聲音如同沉雷,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末…末將在!”李驥強撐著身體,抹去嘴角新湧出的鮮血,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腰杆,眼神依舊剛毅。
“立刻傳軍醫夏無且!讓他帶上他的‘辨物匣’,跑步前來!不得延誤!”王翦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半分質疑。他預感到,這張皮卷本身,或許比上麵記載的機關術更能揭示幕後黑手的蛛絲馬跡。
風雪呼嘯,時間仿佛變得粘稠。片刻之後,須發皆白、麵容清臒但精神矍鑠的老軍醫夏無且,挎著一個沉甸甸、散發著濃鬱藥草味的漆木藥箱,頂著風雪,深一腳淺一腳地快步趕來。他看了一眼現場慘狀和王翦、李驥的傷勢,先是極其麻利地從藥箱中取出兩個青瓷小瓶,倒出幾粒氣味辛辣的藥丸塞進兩人口中:“上將軍,李都尉,此藥可暫時壓製內腑震蕩之痛,穩住氣血。”又迅速檢查了王翦手臂的撞擊硬傷和李驥被震傷的臟腑,做了簡單處理。動作乾淨利落,顯然見慣了戰場慘烈。
確認二人暫時無生命之危後,夏無且才在王翦肅然的目光示意下,神情無比凝重地伸出雙手,如同接過聖物般,鄭重地接過了那張殘破的皮卷。
他沒有立刻檢查圖樣,而是小心翼翼地將皮卷平鋪在一塊乾淨的白布上。接著,從藥箱最底層取出一個紫檀木打造、內分數十個小格、結構精巧無比的木匣——正是他視為珍寶、能辨彆天下百物異狀的“辨物匣”。夏無且的神情變得如同入定的老僧,專注得可怕。他取出一柄細如發絲、寒光閃閃的銀刮刀,從皮卷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破損焦黑的角落,極其謹慎地刮取下一丁點幾乎微不可察的纖維碎屑,其量之微,如同塵埃。又用另一柄更細小的銀鑷,從皮卷表麵一塊沾著的、凝固的黑色油脂殘塊上,小心翼翼地夾起米粒大小的一粒。
老軍醫的動作變得無比緩慢而精確。他先將那點纖維碎屑放入一個盛著半透明、略帶渾濁的青綠色藥液的白玉小碟中。那藥液一接觸到纖維碎屑,竟瞬間由青綠轉濁,泛起一種渾濁的、帶著淡淡鐵鏽色的黃綠色!夏無且立刻將小碟湊到眼前,在昏暗的風雪天光下凝神細看藥液顏色的細微變化,又湊近碟邊,深深嗅聞藥液散發出的氣味變化。他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形成一個深刻的“川”字。
緊接著,他又取出一根細長尖銳的銀針,在隨身攜帶的一盞防風銅燈火焰上灼燒至通紅。趁熱,他飛快地將通紅的針尖刺入那塊米粒大小的黑色油脂之中!
“嗤——!”
油脂遇熱瞬間融化,冒起一股淡青色的煙霧。就在這青煙升騰的刹那,那股一直縈繞不去的甜膩香氣驟然變得極其濃鬱、清晰!這香氣中,竟隱隱透出一種南國水澤特有的、類似某種堅韌桑樹汁液的清新氣息,與北地的乾燥苦寒格格不入!
夏無且猛地抬起頭,臉色變得凝重得如同暴風雨前的鉛雲,連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聲音帶著一種洞悉秘密的震撼:“上將軍!此皮卷載體…絕非北地或中原常見之物!經‘青礬液’浸試,其色轉黃綠如新銅鏽,韌如絲麻,紋理細密異常,更有異香伴生…此乃荊楚之地,洞庭、雲夢澤深處水澤之間,特產之‘水韌桑皮’所製之紙!天下罕見!”
“桑皮紙?”王賁倒吸一口涼氣,刺骨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楚國宮廷秘傳的造紙之術?”
“正是!”夏無且用力點頭,語氣斬釘截鐵,他指著那根探過油脂、此刻針尖凝結著一點極微小凝露的銀針,“針尖附著的煙氣凝露,帶有楚地水澤特有的腥甜水汽,這是雲夢大澤獨有的水汽!而這油脂中的異香,經銀針灼熱激發,其本源與楚國貴族製香秘不外傳的‘澤蘭脂’極為相似!此脂乃澤蘭根莖混合多種楚地香草秘煉而成,非楚國王室宗親或權貴近臣不可得!”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皮卷上那些墨家機關圖樣,聲音更加低沉:“還有這火藥的配比…《墨子》雖為魯人墨子所作,然此卷《備突》所用載體、引線油脂、乃至這絲縷縈繞、與楚地密不可分的異香…皆與荊楚脫不開乾係!這絕非代王嘉一個亡國喪家之犬所能擁有!其背後,必有楚國的影子!且是楚國核心權柄之下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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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陷入一片死寂。隻有風雪依舊在瘋狂地嗚咽咆哮,如同無數冤魂在哭訴。遠處穀中,隱隱傳來蒙恬騎兵追剿零星殘敵的喊殺聲,此刻聽來卻顯得異常遙遠和飄渺。
王翦握著皮卷的手指關節捏得格格作響,那卷殘破的《墨子·備突》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鈞之重,微微顫抖著。一股比塞外萬年玄冰更為凜冽的寒意,瞬間從脊椎蔓延至全身,浸透了他的每一寸骨肉。
“代王嘉投胡…墨家火術秘卷…楚國桑皮紙…王庭澤蘭脂…”王翦緩緩抬起頭,鷹隼般的目光仿佛能穿透眼前彌漫的風雪和爆炸的硝煙,越過千山萬水,投向南方那遙遠、富庶卻暗藏毒牙的荊楚之地,“好一個驅虎吞狼之計!好一個金蟬脫殼之策!趙國新亡,屍骨未寒!楚人的手,竟已如此之深、如此之毒地插進了我大秦北征的腹地!這代地雪原之下埋的,不隻是要炸翻我王翦、屠戮我大秦銳士的‘地火驚雷’!更是來自郢都深宮、淬著劇毒的利爪!”
寒風嗚咽,卷起一片焦黑的桑皮紙殘角,打著旋兒飛向高空,瞬間消失在風雪之中,如同一個不祥的預兆。王翦猛地轉身,玄色大氅在狂風中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複仇之翼。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金石交擊般的鏗鏘與刻骨的殺意:
“王賁!立刻派出你最精銳的飛騎斥候,一人三馬!給我追上蒙恬!傳我將令:代王嘉已是餌!棄之勿追!讓他蒙恬即刻率部,給我把白登山通往陰山以北所有能走人、能過馬的隘口、小路、河穀,全部釘死!布下鐵桶陣!一隻沙鼠也彆想溜出去!違令者,斬!”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實質般刺向南方:“再傳令後軍司馬,將此物他高高揚起手中那卷殘破的桑皮紙卷)及夏無且軍醫所驗結果,連同代王嘉可能潛通楚國的推斷,八百裡加急!密匣!直奏鹹陽!告訴大王——趙國雖滅,然代王嘉背後,尚有劇毒之蛇盤踞荊楚!其毒牙,已然探及雁門塞外!其禍心,昭然若揭!”
他冰冷如刀鋒的目光掃過雪原上那些焦黑的陷坑和慘死的將士遺體,一字一句,如同誓言:“至於這雪下埋的楚人‘厚禮’…清掃戰場,厚葬陣亡袍澤!把坑裡的火藥殘渣,連同這楚地的桑皮紙灰,給我一寸不落地收好!封存!待到來日,我大秦雄師飲馬長江,破郢屠城之時,本將軍要將其儘數奉還!連本!帶利!”
風雪更急,嗚咽著卷過雁門關隘,如同無數亡魂的悲歌。而更南方的荊楚之地,那片煙雨朦朧、湖澤密布的水鄉山林,此刻在王翦眼中,已不再是詩賦中吟詠的溫柔鄉,而是盤踞著致命毒蛇、散發著腐朽與陰謀氣息的險惡巢穴。墨家失傳的機關火術,竟裹在楚國宮廷秘製的桑皮紙中,埋在了他大秦銳士北征的鐵蹄之下!這雁門關外的硝煙、硫磺與那詭異的楚香,如同一個滾燙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王翦的心中。代王嘉或許已是喪家之犬,不足為慮,但這場雪原追逐背後潛藏的、來自南方的致命陰影,那來自郢都深宮的冰冷注視,才剛剛露出它猙獰的一角。
雪幕深處,蒙恬所部的喊殺聲在持續了一段時間後,終於漸漸微弱下去,最終歸於沉寂。一騎渾身浴血、鎧甲破碎的哨探,騎著一匹同樣傷痕累累的戰馬,從風雪深處飛馳而來,在爆炸區外勒馬急停,嘶聲稟報:“稟上將軍!蒙恬將軍於前方山穀儘頭追上代王嘉殿後精銳,血戰一場,斬首三百餘級!然…然其主力步騎混雜,已遁入白登山東麓莽莽密林!大雪紛飛,將所有蹤跡徹底覆蓋…如同鬼魅般…消失了!”
王翦望著眼前被炸塌的積雪和泥石堵塞了大半的穀口通道,如同被巨獸啃噬過的、醜陋而猙獰的傷口。他緩緩抬起手,指向代王嘉消失的白登山方向,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聲音如同萬載玄冰崩裂,帶著徹骨的寒意與滔天的殺意:
“大雪封山?哼!掘地三尺,翻遍整座白登山,也要把這條喪家之犬和他背後那條毒蛇的尾巴給我揪出來!傳令全軍——清障!進山!這盤棋,才剛剛開始落子!代王嘉也好,楚人也罷,敢在我大秦的疆土上玩火…本將軍要讓他們付出血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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