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牆垣倒指】
朔風卷著雪粒子抽打在夯土城垣上,發出密鼓般的悶響。王翦勒馬立於武州塞殘牆前,玄甲肩頭已積了薄薄一層白。他手中馬鞭緩緩抬起,指向遠方那道在風雪中若隱若現的灰黃色土壟——本該東西走向橫斷穀地的秦長城,在此處竟突兀地折向東南,如一道潰逃的傷疤,將野狐穀的咽喉要地拱手讓出。
朔風淩厲,雪片飛舞,古老的長城在風雪中如蟄伏的巨龍,匍匐於山間。這北方的雪,被稱為“朔雪”,粉一般乾,大風一吹,便飛得滿空如煙霧。王翦的玄甲上積了薄薄一層白,正是這朔雪的特性——輕盈卻刺骨,仿佛無數細小的冰刃,隨著朔風抽打在城垣與甲胄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
“上將軍,此段長城乃三日前斥候測繪地形時發現的異狀。”蒙恬抖開羊皮輿圖,指尖劃過墨線勾出的詭異弧線。羊皮輿圖上,墨線勾勒的長城走向本該如野狐嶺山脊般巍然西去,與黑石崖烽燧相接,形成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然而實際走向卻在此處急轉直下,直插東南方的死馬澗!這死馬澗,名如其地,乃是一處絕地,澗底白骨累累,相傳是當年趙國潰軍葬身之處。
蒙恬的手指在輿圖上猛地一墜,仿佛重現了當年修築者的倉皇:“按《修築紀》所載,長城當‘如鐵鑄,不可摧’,可此段竟似被某種力量硬生生扯偏了方向!”王翦目光一凜,想起民間關於“飛廉”的傳說——那商紂的諛臣,能攪動朔風,令天地變色。莫非這長城走向的詭異轉折,竟與某種不可言說的力量有關?
遠處,風雪中的長城殘垣忽明忽暗,如同一道被撕裂的傷口。王翦忽然注意到,折向東南的牆垣底部,隱約可見某種黑褐色的物質——那並非夯土,倒像是……煉鐵的坩堝殘渣?他想起了晉城那座用坩堝砌築的砥洎城,心中陡然升起一個可怕的猜測:這段長城,或許根本不是秦人所築!
死馬澗。這名字讓王翦眼皮微跳。那是條三麵環山的絕路,澗底布滿流沙坑,夏日瘴氣彌漫,冬日常有雪崩。匈奴若從此入塞,確是自投羅網。可長城為何要放棄扼守咽喉,反將敵軍誘向絕地?
“末將初疑為督工失職。”蒙恬的聲音在風嘯中繃緊,“但驗看牆基夯層,每版皆六至十三指厚,層間以紅柳枝交疊,分明是鹹陽宮苑的工法!”他抓起一把牆根凍土,搓開表層浮雪,露出內裡深褐色的草拌泥,“更奇的是,牆芯混有墨家特製的‘膠泥’,水浸不軟,火燒難熔——這般考究用料,豈是尋常邊塞可比?”
王翦默然下馬。斷水劍鏗然出鞘,劍尖刺入牆體三寸,竟發出金石相擊之聲。夯土斷麵在雪光下顯出異樣紋理:外層是尋常黃泥,內裡卻裹著青黑色的硬核,如巨蟒骨骸深埋其中。
“挖開。”
擴寫版結合曆史軍事細節與懸疑氛圍):
親兵揮動鐵鎬鑿向凍土時,刀刃般的北風正卷著雪粒抽打眾人鎧甲。三丈深的坑洞下,鐵鎬突然撞上一聲悶響,火星迸濺如星子墜地。蒙恬甩開大氅躍入坑中,玄鐵護腕刮得土層簌簌剝落。他徒手扒開碎泥,指節被冰碴割出血痕也渾然不覺——碎泥之下,赫然露出一截合抱粗的鬆木!木身裹著桐油浸透的麻布,暗紅如凝血,雖埋藏經年,斧鑿的紋理卻清晰如新伐之材,甚至滲出鬆脂的苦澀清香。
"鬆木為骨,桐油防腐..."王翦單膝跪地,蒼老的手指撫過冰冷木身。指尖觸到一道人工開鑿的凹槽時,他瞳孔驟然收縮——那槽線筆直如墨鬥彈痕,絕非自然形成。老人突然暴起,甲胄鏗然作響:"此非禦敵之牆!"他抓起一把凍土任其從指縫流瀉,土中竟混著細碎的石英顆粒,在暮色中泛出詭譎的微光,"石英鋪底防潮,鬆木榫卯咬合...這是傳世之基!"
風雪驟然暴烈。蒙恬按劍回首,發現長城殘垣在飛雪中扭曲變形,坍圮的牆垛如毒蛇倒指的獠牙,正對著東南方山穀。死馬澗的方向傳來幽咽的風鳴,仿佛地底有巨物在吞吐寒氣。親兵們不自覺地靠攏,火把的光圈在黑暗中縮成顫抖的橘斑。
"三十年前。"王翦突然嘶聲道,"墨家工師徐讓奉詔北上,攜三百刑徒消失於此。"他劍鞘重重戳向鬆木末端某處,刮開桐油布後露出個陰刻符號——那是墨家獨有的"非攻"印記,但筆畫間卻多了道嗜血的鉤鐮。
蒙恬猛地拔出佩劍。劍光映亮鬆木斷麵時,所有人都倒吸寒氣:年輪中心竟嵌著半枚青銅虎符,斷裂處的鋸齒與蒙恬懷中那半枚嚴絲合縫。遠處傳來雪崩般的悶響,死馬澗上空的夜鴆驚飛如黑雲,而長城牆根的陰影裡,漸漸浮現出更多被雪覆蓋的凸起輪廓,綿延如沉睡的軍團。
【二:甕城蛇跡】
死馬澗入口形如巨甕。兩側百丈峭壁刀劈斧削,唯餘一道五丈寬的狹口容人通過。當王翦率親衛抵近時,卻見澗口已被亂石封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像是新塌方。”蒙恬踢開一塊棱角分明的青石,“但落石堆疊有序,倒像是...人工偽作。”他俯身細察,突然抽刀插入石縫猛撬——嘩啦!表層碎石滑落,露出內側平整的條石牆麵!
“封門石!”王翦瞳孔驟縮。此乃墨家守城秘術,以千斤條石暗藏機括,遇險可瞬息封堵要道。他斷然揮手:“破門!”
巨木撞擊聲在峽穀中回蕩如雷。第十次撞擊後,條石轟然向內傾塌。煙塵彌漫中,一座森然甕城顯露真容——高逾十丈的環形城牆將澗口吞入腹中,城頭女牆密布箭孔,內壁環嵌三百六十個弩機石龕。而最駭人的是甕城地麵:整片青石板鑿滿碗口大的陷馬蹄孔,孔洞邊緣泛著幽藍光澤,顯是淬了劇毒!
“好個請君入甕!”蒙恬倒吸寒氣,“若匈奴騎兵闖入,封門石落,毒孔翻板齊發,便是插翅難逃!”
王翦卻仰望著甕城穹頂。那穹隆以九層夯土疊澀收頂,形製竟與鹹陽宮地宮如出一轍。他足尖輕點,縱身攀上三丈高處,劍柄猛敲穹頂某處——咚!空腔回響!
斷水劍如遊龍探入夯土縫隙。土塊簌簌剝落,一方黑鐵函砰然墜地。函蓋刻篆文:“塞門機要,擅啟者族。”
鐵函開啟的瞬間,蒙恬失聲驚呼:“相印!”
一卷硝製羊皮在雪地上鋪展,皮麵因硝麵熟製法的處理而柔軟堅韌,泛著冷冽的灰白色光澤。墨線勾勒的甕城結構精細如蛛網,箭孔角度、毒孔分布、翻板機括無不標注在冊——箭孔數竟與正陽門箭樓記載的八十六孔暗合,而毒孔旁更以小字注明了“金汁淬箭”之法,正是以糞汙浸染箭簇、令敵創口潰爛的陰毒手段。圖卷右下角,一方朱紅小印灼人眼目,印文“廷尉斯”三字如凝血般刺目,正是李斯執掌刑獄時的官印!
“李斯總理長城工役,留印本不足奇。”王翦指尖撫過印文,粗糲的指腹摩挲著羊皮接縫處細微的裂痕。硝製皮革特有的刺鼻氣味混著雪沫鑽進鼻腔,他卻恍若未覺,目光死死釘在那道裂痕上:“奇的是……此印為何要蓋在圖紙接縫處?”話音未落,劍尖已如毒蛇吐信般挑開夾層——
一張薄如蟬翼的素絹飄落雪地。絹上無字,唯以銀線繡出山水城池:沛水蜿蜒如帶,碭山孤峰聳峙,城池格局竟與沛縣一般無二!更詭譎的是,沛縣東南的泗水亭位置,被一滴乾涸的褐血染得猩紅刺目,血漬邊緣還殘留著指爪抓撓的痕跡,仿佛有人曾在此處蘸血為誓。
風雪聲倏然死寂。王翦凝視那抹血色,耳畔似響起二十年前鹹陽殿的私語。那時嬴政初登大位,李斯奉詔密查“東南天子氣”,歸報時袖中落下一角素絹。彼時燭火搖曳,絹上血點恰在沛縣,而年輕的秦王五指收攏,將絹帛攥入掌心,隻留下一句:“廷尉可知……見血封喉之毒,需以何物解之?”
“上將軍?”蒙恬的呼喚將他拽回現實,“沛縣輿圖怎會...”
“不是輿圖。”王翦將素絹迎向雪光。銀線在暗處隱隱流動,竟勾勒出另一幅圖案:九隻三足金烏環繞赤日,烏喙皆指向沛縣!“十二日輪轉,白骨築高牆...”他喃喃念出墨家流傳的讖語,掌心滲出冷汗。
甕城穹頂的夯土突然簌簌震落。一支青銅弩箭破空射來,直釘絹上金烏!
【三:圖裡玄機】
弩箭尾羽猶自震顫,箭杆上暗刻的雲雷紋在雪光中泛出青芒。箭頭竟非青銅,而是一截中空的竹管!竹管表麵布滿細密裂紋,顯然在飛行途中承受了巨大壓力——這絕非普通弩弓所發,而是出自能射千步的唐家滅神弩改良版,隻是箭身未附元素光霧,顯然使用者刻意隱藏了武器來曆。
王翦以斷水劍劈開竹管,竹管內壁竟鍍著一層薄如蟬翼的磁石片,滾出兩樣物件:半枚沾滿泥垢的秦半兩錢,錢文"半兩"二字被利器生生刮去,刮痕邊緣殘留著墨家機關師常用的三棱銼屑;另有一片薄玉,刻著蝌蚪狀的古怪符記,玉質溫潤卻透著一絲幽藍晶石特有的冷光,顯然產自極北荒原。
"墨家密碼。"蒙恬臉色鐵青,指尖撫過玉片上凹凸的紋路,"錢幣刮字,是為"除名";玉刻蟲書..."他突然捏碎玉片一角,碎屑中迸出幾粒赤紅朱砂,頓時瞳孔驟縮:"是"刑徒"二字!有人借墨家密信示警——沛縣藏匿之人,已被除名秦籍,淪為刑徒!"
斷水劍忽地挑起地上素絹。弩箭穿透處,絹絲斷裂的銀線竟在雪地映照下顯出新紋:沛縣城郭輪廓化作一副暗合魯班鎖結構的枷鎖,泗水亭的血點恰是鎖孔!更詭異的是,絹布浸雪後浮現出暗金色符文,與滅神弩基座上的能量紋路如出一轍。
"好精巧的藏圖術!"王翦劍尖疾點絹上九隻金烏,每隻金烏羽翼都由矮人族特有的暗刻技法雕琢而成,"墨家以"十二日輪轉"暗喻修長城的刑徒苦役,此圖卻隻繡九日——"他指尖劃過金烏喙尖聯成的軌跡,九道刻痕突然滲出墨色液體,在空中凝成三支虛擬箭矢,"缺失的三日,在此!"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劍鋒猛然刺入雪地。雪下三寸,凍土中埋著三枚鏽跡斑斑的箭簇!箭簇排列如三角,每個箭尾都殘留著神臂弩特有的纏弦凹槽,尖鋒共同指向東北方。蒙恬拾起箭簇時,其中一枚突然裂開,露出內部暗藏的磁石機關,磁針正劇烈震顫。
"黑石崖..."蒙恬豁然抬頭,磁針所指方向三十裡外,正是廢棄的趙長城烽燧!那磁針震顫頻率,竟與當年嶽家軍夜不收傳遞密信的震動暗碼完全一致。
黑石崖烽燧矗立在暴雪中,如一頭垂死的巨獸。燧頂望樓早已坍塌,唯餘半截夯土台基上嵌著幾塊泛著綠光的詭異晶石。王翦拂去石階積雪,階麵赫然刻滿交錯的劃痕——細看似孩童塗鴉,實則是墨家袖箭發射軌道的等比縮略圖,其中三道劃痕深處,暗藏能引發井噴式爆炸的硝石火藥配方。最駭人的是中央刻著一幅微雕:九隻金烏環繞著與滅神弩形態完全一致的弩車圖案,弩弦上搭著的,赫然是一支中空竹箭。
“開!”蒙恬按圖索驥,以箭簇為鑰轉動階角石獸。地底傳來機括咬合的悶響,台基轟然中裂,露出一道向下的石階!
地窟陰寒刺骨。四壁墨線繪滿星辰圖讖,中央石案供著一尊破碎的泥塑。塑像衣飾似是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可頭顱卻被換成獰笑的饕餮!王翦的目光卻釘在案角——那裡散落著幾片龜甲,甲上灼痕竟構成沛縣山水簡圖!
“龜卜...”蒙恬撿起龜甲,指尖撫過焦痕,“墨家何時信起占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