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法則間隙”的瞬間,如同從粘稠的血漿躍入冰冷的真空。“亙古迷霧回廊”那令人窒息的壓迫與混亂驟然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宏大、更加本質的……“空”。
不是黑沼澤那種吞噬一切的“虛無”,也不是霧海那種混沌壓抑的“空寂”,而是一種仿佛站在世界誕生之前、萬物歸零之後的、純粹而浩瀚的“無”。腳下是觸感奇異、仿佛由凝固的幽暗星光鋪就的“地麵”,無邊無際地向四麵八方延伸,直到與同樣幽暗、卻點綴著無數靜止或緩慢流轉的奇異光斑的“天空”融為一體。這裡沒有方向,沒有遠近,甚至連“時間”的概念都變得模糊不清,隻有遠處那一點微小卻仿佛承載著整個宇宙重量的溫暖光暈,如同亙古長夜中唯一的路標,清晰地指引著方向。
但此刻,沒有人有心情感慨這奇景。
“快!看看芸長老!”玄珩子剛一穩住身形,甚至顧不上檢查自身在強行穿越“間隙”時受到的法則反噬,立刻疾聲喝道。他的月白道袍上沾染了自身精血燃燒後的暗金痕跡,臉色灰敗,氣息紊亂,顯然也到了強弩之末。
嶽磐早已將徹底失去意識、氣息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燈火的芸姨平放在那星光地麵上。明心使者毫不猶豫地將古燈懸於芸姨眉心,最精純柔和的淨化本源之力如同涓涓細流,試圖滲入她那因獻祭而千瘡百孔、幾近潰散的神魂。魂夢澤長老也立刻上前,取出珍藏的、僅剩的幾粒“九轉還魂丹”精華,以特殊手法化開,小心翼翼地渡入芸姨口中,同時雙手結印,以自身神魂之力化作最輕柔的護網,試圖兜住她那不斷逸散的靈魂碎片。
青霖站在一旁,握著竹笛的手微微顫抖,翠綠的眸子死死盯著芸姨蒼白如紙的臉,充滿了無儘的悲憤與無力。他擅長音律引導與戰鬥,對於這種觸及靈魂本源的徹底獻祭與崩解,幾乎束手無策。
養魂玨貼在玄珩子胸前,內裡林燃的意識光團已黯淡到近乎透明,光芒微弱地明滅著,每一次明滅都伴隨著劇烈的、源自意識深處的痛苦波動。母親的獻祭如同最猛烈的催化劑,讓他瞬間窺見了更高規則層麵的風景,但也幾乎焚儘了他自身本就不穩固的靈胎本源與意識結構。此刻反噬襲來,他感覺自己的“存在”如同沙堡般正在緩緩崩塌,唯有那源自父親守護執念與母親犧牲意誌融合而成的一絲金紅色“心火”,還在核心處頑強地燃燒著,維係著最後一點清明與聯係。
“娘……”微弱的意念從養魂玨中傳出,充滿了無儘的悲傷、自責與撕心裂肺的痛楚。
玄珩子感知了一下芸姨和林燃的狀態,心沉到了穀底。芸姨的獻祭幾乎不可逆,她的神魂本質已與林燃的意識深度“焊接”,分離即意味著雙方共同消亡。而林燃的狀態也岌岌可危,那強行提升的“秩序權限”正在飛速消退,意識結構瀕臨崩潰。他們兩人,如同共用一根即將燃儘的燈芯,隨時可能一同熄滅。
更緊迫的是,身後那片“虛無平原”與“亙古迷霧回廊”的交界處,傳來了沉悶的、仿佛整個空間都在震怒的隆隆回響!法則巨像·看守者並未放棄!它似乎正在以某種方式,艱難地適應著平原邊緣截然不同的規則環境,試圖突破“間隙”閉合後形成的臨時屏障,追擊而來!那冰冷的“審視”意念如同跗骨之蛆,雖然被平原特性削弱,卻依舊牢牢鎖定著他們!
“我們沒有時間了。”玄珩子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投向遠方那一點溫暖的“臍光”。“那是唯一的希望。無論‘世界之臍’是什麼,它既然能被那些‘守望者’視為最後的淨化希望,或許……也有修複靈魂、穩定存在的能力。我們必須儘快抵達那裡!”
他看向明心和魂夢澤:“兩位,芸長老還能堅持多久?”
明心使者額頭見汗,緩緩搖頭:“淨光隻能延緩逸散,無法逆轉。魂長老的丹藥吊住了最後一絲生機,但她的神魂結構……太破碎了,與林燃小友的連結更是錯綜複雜。照此下去,最多……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
“走!”玄珩子咬牙,再次提起所剩無幾的律令之力,試圖在這片規則迥異、難以借力的平原上開辟一條相對穩定的路徑,指向那“臍光”。
然而,這片“虛無平原”的詭異遠超想象。
它並非沒有規則,而是其規則與他們所熟悉的一切截然不同,甚至彼此矛盾。有時,明明朝著“臍光”直線前進,下一刻卻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向左或向右偏移了數十丈。有時,腳下的“星光地麵”會突然變得柔軟如沼澤,或者堅硬如神鐵,甚至局部區域的時間流速會忽快忽慢,讓人產生嚴重的錯亂感。
更可怕的是,平原上並非空無一物。那些點綴在幽暗“天空”與“地麵”上的奇異光斑,並非裝飾。一些光斑在隊伍靠近時,會突然“活化”,投射出模糊的、充滿悲傷、悔恨、不甘等強烈情緒的意念碎片,如同無形的精神衝擊,乾擾心神。還有一些光斑,則會引動局部的規則異變,形成小範圍的、性質不明的能量亂流或空間褶皺,稍有不慎就會被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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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仿佛行走在一個巨大而精密的、卻已然失控或沉睡的“世界調節係統”的殘骸內部,每一步都充滿未知的危險。
嶽磐背著昏迷的芸姨,走在隊伍中央,重甲在平原奇異的環境下顯得格外笨重,但他每一步都踏得無比堅實。青霖和魂夢澤長老一左一右護衛,青霖以音律儘可能探測前方規則異常,魂夢澤則以神魂秘法抵禦那些精神衝擊。明心使者將大部分精力用於維持芸姨和林燃通過養魂玨)那微弱的生機,僅以部分淨化之光掃清最明顯的能量障礙。玄珩子則如同最精密的導航儀,以律令之道不斷解析、適應、微調著前進的路徑,避開最危險的區域。
養魂玨內,林燃在極度的痛苦與虛弱中,並未放棄感知。母親犧牲換來的短暫“升華”雖已過去,但那一瞬間對規則的洞見,仍有一些模糊的“印象”殘留。他嘗試著將這部分殘留印象,與父親魂念傳遞來的、關於此地的零星記憶碎片,以及此刻親身感知到的平原規則特性相結合。
“……玄珩長老……”他的意念微弱卻堅持地傳來,“……左前方……三百步……那片旋轉的暗藍色光斑……不要靠近……它內部的時間流是斷裂的……會把人扯進不同的時間碎片……”
“……右下方……地麵星光顏色偏銀白的地方……下麵是空的……規則結構脆弱……”
“……正前方……有大量悲傷意念彙聚……不是自然現象……像是……某種‘記錄’或‘宣泄口’……繞不開……可能需要……承受或者……理解……”
林燃的指引,如同黑暗中的螢火,雖然微弱,卻一次次幫助隊伍避開了致命的陷阱,選擇了相對“安全”的路徑。他的意識在燃燒,在透支,每一次指引都讓那點核心的“心火”黯淡一分,但他毫不停歇。
隨著不斷靠近,那點“臍光”在感知中越來越清晰。它並非一個簡單的光源,更像是一個……溫柔的、不斷搏動著的“傷口”。它散發著溫暖、悲傷、浩瀚而又無比脆弱的複雜氣息。林燃能感覺到,自己核心處那縷金紅色的“心火”,與那“臍光”的搏動,產生著越來越強烈的共鳴!那是一種同源相吸、仿佛遊子歸鄉般的悸動!
但同時,他也感覺到,“臍光”周圍,縈繞著一層致密而悲傷的“迷霧”,那是無儘歲月以來積累的、屬於這個“世界”的痛苦、迷茫、以及……某種深沉的“戒備”。
就在他們距離“臍光”似乎隻剩下最後一段“平坦”路程時,異變再生!
前方那片較為“空曠”的平原區域,地麵上的星光忽然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來,緊接著,無數朦朧的光影從星光中緩緩升起、凝聚!
這些光影並非實體,也非能量,更像是……被烙印在此地規則中的“記憶”或“概念”的顯化!
它們形態各異:有的如同枯萎凋零的巨樹光影,枝葉低垂,散發著生機斷絕的悲慟;有的如同破碎的星辰殘骸,緩緩旋轉,溢散著文明寂滅的哀傷;有的如同扭曲畸變的奇異生物輪廓,無聲嘶吼,充滿了被汙染侵蝕的痛苦;更多的,則是難以名狀的、代表了“失落”、“錯誤”、“崩壞”、“遺忘”等負麵概念的抽象光影,它們彙聚成一片無聲哭泣的、令人靈魂凍結的“悲傷之潮”,緩緩向著隊伍湧來!
這不是攻擊,卻比任何攻擊都更加可怕。它們代表著這個“世界”花園)曾遭受的創傷、正在經曆的痛苦、以及可能麵臨的終結。直接承受這股“悲傷潮汐”的衝刷,輕則心神崩潰、道心蒙塵,重則靈魂會被同化,成為這永恒悲傷的一部分!
“這是……‘世界之痛’的顯化……”玄珩子麵色慘然,“是‘世界之臍’最後的自我保護,也是……對接近者的最終考驗。無法力敵,隻能……承受,或者……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