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岸將密封袋放進工具箱,哢噠一聲鎖上。
船靠岸時風勢漸小,海浪輕拍著碼頭。周大海解開纜繩,沒說話,隻朝生態站點了點頭。他侄子拎著潛水服往屋裡走,腳步有些踉蹌,大概是累了。
陳岸沒多寒暄,徑直走進生態站。
燈剛亮起,屏幕卻仍是黑的。他把石碑放在操作台上,翻過來露出那行字:時空囚徒07號已釋放。指尖在“07”上停留了幾秒,隨後接通了聲呐儀。
浮標仍有信號,最後一次震動的波形圖自動跳出。他打開摩爾斯解碼程序,輸入那段0.8秒的頻率。係統提示格式錯誤。他換了三次參數,最終關閉自動識彆,手動調整頻段。
耳機裡傳來斷續的滴答聲。
第一遍聽不清,第二遍能辨出節奏。第三遍,他忽然停下。
這不是求救信號。
是音樂。
他小時候家境貧寒,沒聽過幾首歌。但這支曲子他太熟悉了——前世公司樓下咖啡館每晚七點都會播放《回家》。他常加班到深夜,耳朵早已聽熟。每次旋律響起,心便不由鬆下來。
他聽了七遍,將節拍拍成摩爾斯碼。
屏幕上緩緩浮現三個字:你自由了。
陳岸摘下耳機,靠在椅背上。屋內安靜,隻有機器風扇低鳴。
他想起那個夜晚,趴在工位修改方案,電腦右下角的時間跳至午夜十二點整,音響恰好響起這首歌。他抬頭望了一眼空蕩的辦公室,喝了一口涼透的咖啡,繼續敲打鍵盤。那是他生命中最後聽見的聲音。
如今它從海底傳來,化作電波,告訴他可以離開了。
他起身,用激光雕刻器取了一滴血,滴入樣本槽。又從背包取出航海日誌,翻到夾著工卡殘片的那一頁。紙頁泛黃,邊緣碎裂,但他記得位置。他用鑷子小心刮下一點殘留物,放入另一檢測口。
主控台啟動,基因鏈開始重組。
屏幕上的雙螺旋剛成型便扭曲起來,仿佛被無形之力拉扯。燈光閃了一下,電壓不穩。台風將至,供電撐不了多久。
陳岸手覆在確認鍵上,靜待數據跑完。
突然,畫麵定格。
兩條dna鏈緩緩展開,不再旋轉,化作一黑一白兩條魚,頭尾相接,在空中遊動。它們繞行一圈,分彆向上與向下離去——上方那條魚身上浮現出1983年的日曆畫麵,下方則映出現今漁村的街景。
兩魚越遊越遠,最終消逝為兩個光點。
係統語音響起:“時空身份確認,任務完成。”
話音落下,生態站所有設備同時斷電。備用電源毫無反應,如同能源被徹底切斷。
陳暗未動。他知道,這是正常的。
就像手機充滿後自動斷電,係統做完該做的事,便會退出。
他走到窗邊,推開玻璃門。
外頭天色未明,風雨斜掃進來。遠處海麵漆黑,卻能聽見浪聲。岸邊路燈忽明忽暗,宛如即將熄滅的火苗。
他立於觀測平台,凝視前方。
漸漸地,空氣起了變化。
兩個影子自虛無中浮現,重疊交織——一邊是低矮土房與泥路,牆上貼著舊報紙;另一邊是新建樓房與水泥路麵,宣傳欄掛著縣報頭條。
一張報紙隨風飄起。
左側寫著“1983年全國漁業政策調整會議召開”,右側標題是《漁民英雄陳岸建成生態觀測網》。兩張紙在空中飛舞,像兩隻不願落地的鳥。
陳岸靜靜看著。
他想起妹妹第一次算清賬本那天,劈裡啪啦打著算盤,抬起頭笑著說:“哥,我們有錢過年了。”想起弟弟學會遊泳後撲進他懷裡,渾身濕漉漉地笑。想起洪叔遞來毛巾時手上的老繭,還有周大海蹲在船頭發呆的模樣。
這些事並未發生在1983年。
它們發生在此處,在這個有名字、有回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