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漫到膝蓋,陳岸停了下來。他低頭看了看腳下的水,隨即轉身,望向來時的方向。
陳小滿仍坐在沙地上,手中的枯枝已斷成兩截。她抬頭望著他,忽然站起身,解下腰間的算盤,高高舉起。
啪的一聲,她用力搖了搖算盤。
清脆的響聲劃破海邊的寧靜。
周大海聽見了,停下手中的活計。他剛把聲呐儀放在礁石上,正要去拿旗杆,聽到聲音後笑了笑,轉身從船艙裡取出一塊布。
那布是用舊漁網改製的,邊緣還縫著補丁,上麵用黑線繡著一條魚,尾巴翹起,旁邊勾了一道波浪紋。他將繩子穿進布中係緊,再把旗杆插進岸邊的石縫裡。
“升了嗎?”他回頭問。
陳岸點頭。
周大海便拉著繩子,緩緩將旗幟升起。當旗升至頂端時,恰逢一陣風吹來,布麵獵獵作響。
洪叔站在不遠處,始終未動。直到旗幟完全展開,他才走上前來,走到陳岸麵前,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銅鑰匙。
叮當一聲,鑰匙輕輕相碰。
“這個,”他說,“是你爺爺留下的。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時你父親還沒出海,我就把它交給了他。現在,輪到你了。”
他將鑰匙放進陳岸掌心。
鑰匙有些沉,表麵光亮,像是被無數次摩挲過。最邊上那把缺了個角,仿佛曾受過撞擊。
陳岸握緊鑰匙,沒有說話。
洪叔退後一步,雙手背在身後,凝視著大海。
四人靜立,無人開口。
天上掛著兩個月亮——一個明亮,一個隱於暗影。月光灑在海麵,連成一條銀色的路,延伸向遠方。
陳岸低頭看著手中的鑰匙。他小時候見過類似的樣式。家裡曾有一隻老箱子,鎖頭正是這種形製。後來箱子不見了,他以為所有東西都已遺失。
如今,鑰匙回來了。
他抬頭望向海麵。潮水仍在上漲,已浸濕了他的膠鞋,褲腿貼在腿上,泛著涼意。
算盤仍握在陳小滿手中。她不再搖動,隻是緊緊攥著,指節微微發白。
周大海站在旗杆旁,一隻手搭在桅杆上。他手背上有一道疤痕,是去年修船時被鐵皮劃傷的。此刻,他盯著海平線,仿佛在等待某艘船歸來。
洪叔輕咳一聲,摸了摸脖子上的灰布圍巾。天並不冷,但他習慣戴著它。風起時,布角拂過下巴。
沒有人說話。
但他們心裡都清楚,有些事已經不同了。
從前,各自為生:陳岸趕海,周大海修船,洪叔守回收站,陳小滿上學記賬。彼此之間,互不相乾。
而現在,不是了。
陳岸感到鑰匙硌在手心。這不隻是工具,也不是紀念品,而是責任。誰握住了它,就得為這片海負責。
他想起昨夜麵對的兩個選擇:掌控漁路,或徹底放下。
他選了第三條路——既不掌控,也不放下。讓規則自然浮現。
就像魚群會按時到來,潮水會準時退去,人要做的,隻是守住該守的東西。
他將鑰匙塞進口袋,拉了拉衣袋口,確保不會掉落。
陳小滿走了幾步,站到他左邊。她個子不高,肩膀隻到他胳膊肘,卻站得筆直。
周大海也走過來,站到右邊。他比陳岸略矮,站定後偏頭看了兩人一眼。
洪叔最後走近,站在陳小滿外側。四人排成一列,麵向大海。
遠處漂著一艘小船,極小,或許是路過漁船。它並未靠近,隻是順著水流緩緩前行。
陳岸望著那艘船。
他知道,今後會有更多的船來。有人想爭奪資源,有人圖謀捷徑,有人打著合作的名義行不義之事。這些都不會停止。
但他也知道,隻要他們四人還在,隻要鑰匙在他手中,規矩就不會亂。
周大海忽然開口:“我那台聲呐儀,修好了。”
陳岸轉頭看他。
“換了新電池,重新接了線路。”周大海說,“明天能下海試。我打算裝在前甲板,加個支架,不用每次都抱著。”
“好。”陳岸答。
“你要不要也加個固定座?你的儀器總揣懷裡,不方便。”
“先這樣吧。”陳岸摸了摸胸口,“它現在不太一樣了。”
確實不一樣了。
自從他隱藏係統後,那個每日提示簽到的界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舊航海日誌。紙頁泛黃,字跡潦草,宛如幾十年前的手筆。
隻有他自己知道,那是係統所化。
每逢潮汐更替,日誌便會自動翻頁,顯現出南洋漁路的坐標。不多給,也不提前給,隻顯示當前最安全的航線與魚群位置。
如同大海在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