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落下的瞬間,紅線輕輕晃動。
不是閃爍,而是搖曳,仿佛被無形的風拂過。陳岸的手仍舉在半空,指尖距離那根線極近,卻並未觸碰。他知道,這根線在等他。
他低頭看向掌心的傷口。傷口不深,卻持續滲血,自方才起便未曾停止。每一滴血落在沙上,沙粒便微微發亮,像是吸收了某種隱秘的能量。
他沒有擦拭。他清楚,不能擦。
海麵平靜無波,既無風,也無浪。生物戰艦靜臥淺灘,骨架由鯨骨拚接而成,外覆一層薄膜,隨著緩慢的起伏,仿佛在呼吸。船首朝天,宛如等待某個信號的召喚。
那個男人站在船邊。
他並非突然出現。陳岸早已察覺他的靠近——腳步極輕,踏在濕沙上幾乎無聲,但那種熟悉的氣息,他不會認錯。
男人手腕上的紋身仍在,隻是顏色變了。原本是黑紅交織的雜亂線條,如今化作淡藍,順著血管緩緩流動,如同活水。他站定後抬起手,看了看掌心,又默默放下。
“你回來了。”陳岸開口。
“嗯。”男人點頭,“還有事沒做完。”
陳岸沒有追問。他心裡明白。
他緩緩抬起手,將掌心對準那根紅線。體內某處悄然蘇醒——不是力氣的增長,也不是聲音的響起,而是一種久違的熟悉感,就像每日清晨趕海時,赤腳踏入海水那一瞬的觸覺。
生態重塑權限啟動。
抗毒菌群開始重組。
這不是簡單的改造。要將這些原本用於淨化汙染的微生物,轉化為能在異時空存活的生命體,必須嵌入新的代碼。雙月圖騰殘存的數據至關重要。那些光絲一根根纏繞而入,將記憶、頻率與修複方式儘數注入菌群核心。
過程不疾不徐。
陳岸閉著眼,指尖微動,如同撫琴。每一次調整,空氣便輕輕震顫。沙灘上的小貝殼自動排列成圈,層層環繞,中心正對生物戰艦。
十分鐘後,第一顆孢子誕生。
它懸浮於陳岸掌心之上,僅米粒大小,通體透明,內部一點藍光緩緩旋轉。它輕若無物,落在手中,宛如清晨剛摘下的露珠。
“這個,”陳岸睜開眼,“能在彆的世界活下去。”
男人走近,伸手承接。孢子落入他掌心,轉瞬消失。
“不止這一顆。”陳岸說,“你要送很多個。”
“我知道。”男人望著自己的手,“每一個崩塌的地方,都需要種子。”
“你能駕駛這艘船嗎?”
“它認得我。”男人抬頭,“昨晚我夢見了。我駕著它,穿過一道光門,去了一片灰霧彌漫的世界。那裡無人言語,連海都已死去。”
陳岸點頭:“那就去那裡。”
“然後呢?”
“打開艙門,釋放種子。不必管它如何生長,它自會尋路。”
男人沉默片刻,忽然問:“如果他們不信呢?如果他們以為這是災難?”
“信不信並不重要。”陳岸看著他,“種下去就行。活下來的,自然會懂。”
兩人不再言語。
男人轉身走向戰艦。台階柔軟,仿佛由血肉生長而成。他踏上一步,整艘船輕輕一震。入口緩緩張開,如同一張沉默的嘴。
陳岸未動。
他知道,這一彆,或許再難相見。但他並不難過。有些事無需告彆,做了便是。
引擎啟動,聲響不大,卻如心跳般沉穩,一下一下從船體深處傳來。地麵隨之輕顫,沙中的小石子跳躍著落下。
當戰艦升至三尺高時,第一道光門顯現。
並非撕裂天空的裂縫,而是一個圓環,自海平線緩緩升起,如同日出前的光暈。色澤淡紫帶藍,邊緣模糊,似被人用手輕輕抹過。
船首對準光門,緩緩駛入。
就在即將進入的刹那,男人回望了一眼。
陳岸也在看他。
兩人皆未揮手,也未言語。隻是靜靜站著,一個在船上,一個在岸上。
然後,船消失了。
光門微微收縮,如同眼睛閉合,隨即徹底消散。海麵恢複平靜,仿佛一切從未發生。
但陳岸知道,世界已不同。
他低頭看手。傷口仍在流血,卻已變緩。血滴落沙,不再發光。他蹲下身,用手將那一片濕潤的沙土抹平。
起身時,他聽見一個聲音。
不是鯨鳴,也不是風聲。
是女人的聲音。
他無法說出是誰,可一聽便知——那是他前世閉眼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係統更新完畢,啟動時空保護協議。”
聲音極輕,仿佛貼耳低語,說完即逝。
他沒有怔住,也沒有激動。隻是站著,將這句話在心中默念一遍。
然後,明白了。
這個係統從來不是誰賜予的獎勵,也不是什麼高科技產物。它是某種更古老的存在,藏於時間之後,留給那些快要撐不住的人。
簽到、趕海、撿魚獲……都是表象。
真正的意義,是讓人活下去。
隻要人還站著,它就不會關閉。
他抬頭望天。雲層低垂,壓向海麵,灰白一片。遠處一隻海鳥掠過,拍了兩下翅膀,便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