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也是最殘忍的劊子手。
不知不覺,距離那場堪稱江家滅頂之災的鬨劇,已經過去了八十五天。
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沸騰的輿論冷卻,讓尖銳的傷口結痂。
江家,也從那個寬敞明亮,卻充滿了爭吵與算計的大房子裡,搬到了這個位於老城區,不足六十平米的兩居室。
房子很舊,牆皮泛黃,裸露的電線像醜陋的疤痕,蜿蜒在天花板上。
家具,是二手市場淘來的,帶著彆人生活的印記。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老舊樓房特有的,混雜著潮濕與油煙的味道。
一切,都和從前那個光鮮亮麗的江家,格格不入。
清晨的陽光,透過沒有窗簾的窗戶,斑駁地灑在江舒悅的臉上。
她緩緩睜開眼,沒有絲毫的留戀,立刻就從那張吱呀作響的單人床上坐了起來。
房間很小,是原本的儲物間改造的,隻能放下一張床和一個小小的衣櫃。
衣櫃裡,再也看不到那些動輒上萬的名牌時裝,取而代之的,是幾十塊錢一件的t恤和牛仔褲。
她熟練地換好衣服,走到客廳。
“悅悅,起來了?快來,媽給你熱了牛奶,煮了雞蛋。”
徐周麗端著一個缺了口的碗,從狹窄的廚房裡走出來,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她的頭發白了大半,曾經因為保養得宜而顯得富態的臉,如今布滿了皺紋,像是泄了氣的皮球。
那場牢獄之災,徹底抽乾了她的精氣神。
“媽,你身體還沒好利索,怎麼又起這麼早?”
江舒悅接過碗,眉頭微微皺起。
“沒事,媽現在渾身都是勁兒!”
徐周麗擺擺手,笑嗬嗬地說道,“在裡麵待了那麼些天,骨頭都快生鏽了。現在能動彈,能給你們做做飯,我心裡踏實。”
她的話語裡,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尖酸刻薄,隻剩下一種劫後餘生的卑微和討好。
江舒悅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一陣發酸。
她知道,母親變了。
那十五天的拘留,就像一盆冰水,徹底澆醒了她。
出來後,她大病一場,整個人瘦了三十多斤。
也是從那時候起,她不再咒罵楚風,也不再叫嚷著要去報仇,隻是默默地,學著做一個真正的母親,一個妻子。
“爸呢?”江舒悅喝了一口牛奶,問道。
“你爸去樓下早市買菜了,說今天的青菜便宜。”
徐周麗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剝好的雞蛋遞給女兒,“快吃,吃了好去上班,彆遲到了。你那個班,雖然錢不多,但好歹是個正經工作,可不能丟了。”
江舒悅現在在一家小小的廣告公司做行政前台。
一個月三千五的工資,扣掉五險一金,到手也就三千出頭。
這點錢,在以前,不夠她買一件衣服,甚至不夠她和閨蜜吃一頓飯。
但現在,卻是他們一家人最重要的生活來源。
“我知道了,媽。”
江舒悅點點頭,快速地吃著早餐。
她不再是那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生活的重擔,讓她迅速成長。
吃完早飯,江大生也提著菜回來了。
他看到女兒,憨厚地笑了笑:“悅悅,要上班了啊?路上小心。”
這個一輩子都活在妻子陰影下的男人,如今卻成了這個家最穩固的支柱。
他每天早出晚歸,在工地上做小工,搬磚、和水泥,什麼臟活累活都乾。
一天下來,能掙個兩百塊錢。
雖然辛苦,但他從不抱怨。
“爸,你也是,彆太累了。”江舒悅看著父親那雙布滿老繭和傷口的手,眼圈泛紅。
“不累,乾活出身,習慣了。”
江大生擺擺手,把菜遞給徐周麗,“今天排骨便宜,我買了點,晚上給小天燉湯喝,他最近上班也辛苦。”
“好好好,我這就去收拾。”徐周麗接過排骨,像是接過了什麼寶貝。
看著父母忙碌的身影,江舒悅的心裡五味雜陳。
貧窮,磨去了他們身上的尖刺和虛榮,卻也讓他們之間,多了一種以往從未有過的溫情。
她擠上擁擠的公交車,聞著車廂裡混雜的汗味和早餐味,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銀行發來的工資到賬短信。
“您尾號xxxx的儲蓄卡賬戶x月x日收入人民幣3125.50元,活期餘額3250.75元。”
看著那串數字,江舒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雖然不多,但這是她親手掙來的,是他們一家人活下去的希望。
到了公司,她熟練地打卡,然後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端茶倒水,複印文件,接聽電話,接待訪客。
繁瑣,而又枯燥。
偶爾,她也會遇到一些難纏的客戶,對著她頤指氣使。
“喂,前台,你們經理呢?讓他出來!這點小事都辦不好,養你們是吃乾飯的嗎?”
“小姐,麻煩你態度好一點,我們經理正在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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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舒悅微笑著,用最職業的語氣回答。
“開會?開什麼會?我看你們就是想拖延時間!我告訴你,今天這事不給我解決,我跟你們沒完!”
男人唾沫橫飛,手指幾乎要戳到江舒悅的鼻子上。
換做以前,她早就一個耳光扇過去了。
但現在,她隻能忍。
她捏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先生,請您冷靜一下,不然我隻能叫保安了。”
最終,在同事的幫助下,那個男人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舒悅,你沒事吧?彆往心裡去,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旁邊的同事小張安慰道。
“我沒事,習慣了。”
江舒悅搖搖頭,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杯子裡,是她自己泡的廉價茶葉。
她看著窗外高聳入雲的寫字樓,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想起了楚風。
想起了那個曾經把她捧在手心,不讓她受一丁點委屈的男人。
也想起了那個親手將她推入地獄,讓她受儘屈辱的男人。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過氣。
但很快,她就強迫自己把這些念頭甩出腦海。
不能想。
再想,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她打開抽屜,從裡麵拿出一個小小的相框。
相框裡,是他們一家四口現在的合影。
照片是在樓下的小公園拍的,背景很簡陋,但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
雖然生活艱苦,但他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在一起。
這就夠了。
晚上七點,江舒悅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
剛一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濃鬱的肉香。
“姐,你回來了!”
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廚房裡探出頭來,臉上沾著一點黑灰,笑容卻很燦爛。
是江天。
“小天?你怎麼在做飯?”
江舒悅愣住了。
“嘿嘿,今天發工資了,我尋思著露一手,給你們改善改善夥食。”
江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他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工裝,腳上是一雙沾滿泥點的勞保鞋。
和以前那個渾身名牌,開著跑車招搖過市的富二代,判若兩人。
那次“拉橫幅”事件,對他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他被楚風請來的律師,以尋釁滋事的名義,告上了法庭。
不僅賠了一大筆錢,還被拘留了十五天。
那十五天,對他來說,比死還難受。
他那些所謂的“兄弟”,沒有一個來看他。
隻有他的父母和姐姐,每天都來,隔著冰冷的玻璃,哭著勸他。
從拘留所出來的那天,他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賣掉了自己心愛的跑車,還清了賠款和家裡的債務。
然後,他剪掉了那一頭張揚的黃毛,跟著父親,一起去了工地。
從一個遊手好閒的少爺,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頂天立地的男人。
“發工資了?你找到工作了?”
江舒悅驚喜地問道。
“嗯,在城西一個物流園,當裝卸工。雖然累了點,但工錢給得足,一天三百,日結。”
江天一邊說著,一邊把最後一盤菜端上桌。
紅燒排骨,番茄炒蛋,還有一個清炒青菜。
雖然都是家常菜,但色香味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動。
“快坐下,嘗嘗我的手藝!”
江天獻寶似的把筷子遞給江舒悅。
徐周麗和江大生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看到這一幕,臉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們家小天長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徐周麗說著,眼圈又紅了。
“媽,你今天怎麼老哭啊?大喜的日子!”
江天咧嘴一笑,給母親夾了一塊最大的排骨,“快嘗嘗,這可是我第一次做飯。”
徐周麗夾起排骨,放進嘴裡,一邊嚼一邊點頭:“好吃,好吃!比你爸做的好吃多了!”
江大生在一旁嘿嘿地笑,也不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