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泛起魚肚白,微光驅散了些許濃重的夜色,卻驅不散籠罩在江家人心頭的陰霾。
一夜未眠,江大生眼窩深陷,布滿血絲。
徐周麗的燒雖然退了,但人依舊虛弱地躺在床上,偶爾發出一兩聲痛苦的呻吟。
江舒悅和江天坐在院子裡的石階上,身上的衣服沾滿了露水,冰涼刺骨。
“姐,我們……真的還有以後嗎?”江天看著遠處灰蒙蒙的山巒,聲音裡是化不開的迷茫。
昨天晚上燃起的熱血,在冰冷的現實麵前,迅速冷卻。
有骨氣,不能當飯吃。
不屈服,換不來給母親治病的錢。
他們現在,身無分文,連一頓飽飯都成了奢望。
江舒悅嘴唇動了動,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可以對楚風放狠話,可以在弟弟麵前表現得堅不可摧。
但現實的耳光,抽得她臉頰生疼。
是啊。
以後怎麼辦?
難道真的要去乞討?
就在這時,院子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伴隨著幾聲犬吠。
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
“大清早的,誰家在外麵唉聲歎氣?”
江天和江舒悅同時警惕地站了起來,望向院門口。
隻見一個穿著粗布對襟衫,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的老人,手裡牽著一條土狗,正站在那裡,好奇地打量著他們。
老人皮膚黝黑,臉上布滿了歲月刻下的皺紋,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透著一股洞悉世事的睿智。
“你們是……大生家的孩子?”老人看了一眼屋子,又看了看他們。
江大生聽到動靜,從屋裡走了出來,看到老人,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了幾分局促。
“陳……陳伯。”
“真的是你們家啊。”被稱作陳伯的老人走了進來,他身後的土狗搖著尾巴,在江天腳邊嗅了嗅,似乎並不怕生。
陳伯的目光落在江大生憔悴的臉上,又朝屋裡探了探,眉頭微微皺起。
“我聽衛生院的老李說,昨天半夜有輛大巴車送來一個急病的婆娘,原來是周麗啊。怎麼回事?病得嚴不嚴重?”
江大生搓著手,一臉的窘迫和難堪,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把家裡的醜事,尤其還是被女婿趕出家門這種丟人現眼的事,說給鄉裡鄉親聽,他這張老臉實在掛不住。
“沒……沒什麼大事,就是……就是著了涼,發了高燒。”江大生支支吾吾地回答。
陳伯瞥了他一眼,沒再追問,而是看向江舒悅和江天。
“你們兩個,是剛從城裡回來的?”
“是,陳伯。”江舒悅點了點頭,態度還算恭敬。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陳伯歎了口氣,自顧自地在石階上坐了下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個旱煙袋,慢悠悠地裝著煙絲。
“城裡有什麼好的?空氣差,人擠人,鄰居住了幾十年,連姓什麼都不知道。還是咱們鄉下好,清靜。”
他點上旱煙,吧嗒吧嗒地抽了兩口,吐出的煙霧和清晨的薄霧混在一起。
院子裡一時間陷入了沉默。
江家人各懷心事,不知道這位陳伯突然到訪是何用意。
過了一會兒,陳伯像是看穿了他們的窘迫,緩緩開口。
“早飯吃了嗎?”
一句話,讓江家三人的臉都漲紅了。
江天更是把頭埋得低低的。
他們彆說早飯了,從昨天到現在,就沒吃過一口熱乎的。
陳伯看著他們的反應,也沒點破,隻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走,去我那吃。我老婆子早上熬了小米粥,還蒸了白麵饅頭。”
“這……這怎麼好意思。”江大生連忙擺手。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陳伯眼睛一瞪,語氣不容置疑。“都是一個村的,低頭不見抬頭見。周麗還病著,你們兩個小的也要餓垮了不成?快點,彆磨嘰!”
說完,他不由分說,拉著江大生就往外走。
江舒悅和江天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奈和一絲暖意。
他們跟在後麵,走進了陳伯的家。
陳伯的院子,和他們那破敗的老屋,簡直是兩個世界。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乾乾淨淨,角落裡種著幾畦青菜,綠油油的,長勢喜人。
一個同樣頭發花白的阿婆正在廚房裡忙活著,看到他們進來,熱情地招呼著。
“來了啊,快坐,粥馬上就好。”
很快,四碗熱氣騰騰的小米粥,一盤白花花的饅頭,還有一碟鹹菜,就端上了桌。
看著眼前的食物,江天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聞到過這麼香的飯菜味了。
“吃吧,孩子,彆客氣,就當自己家。”陳阿婆慈祥地笑著,給江天夾了一個饅頭。
江天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眼眶卻有些發紅。
江舒悅也小口地喝著粥,溫熱的米粥滑入胃裡,驅散了身體的寒冷,也溫暖了那顆幾近冰封的心。
一頓飯,在沉默但溫馨的氣氛中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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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大生的眼圈也紅了,他站起身,對著陳伯和陳阿婆,深深地鞠了一躬。
“陳伯,陳嬸,這頓飯……真是救了我們的命了。”
陳伯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
“行了,大生,彆說這些見外的話。我問你,你們這次回來,是打算長住?”
江大生臉上再次露出為難之色,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兒。
江舒悅放下碗筷,接過了話頭。
“陳伯,不瞞您說,我們……在城裡遇到了一些難處,工作和住的地方都沒了。這次回來,也是走投無路。”
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訴說一件彆人的事。
但那平靜之下,隱藏著多大的痛苦和不甘,隻有她自己知道。
“走投無路?”陳伯抽著旱煙,眯著眼睛看著她。“我看你這女娃,不像是個會走投無路的人。”
江舒悅愣了一下。
“你這眼神,跟狼崽子一樣,倔得很。”陳伯吐出一個煙圈。“遇到點挫折就哭天喊地的,那是廢物。你們,還算不上。”
他的話,說得粗糙,卻像一把鑰匙,猛地打開了江舒悅和江天心裡的一道鎖。
是啊。
他們隻是失去了一切,但他們人還在。
隻要人還在,就不能算走投無路。
“陳伯,您說得對。”江舒悅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變得堅定。“我們不會倒下。”
陳伯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滿意。
他將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熄滅了火星。
“光有誌氣還不行。”
“你們那個老屋,四處漏風,周麗那個病,在那樣的環境裡養,病隻會越來越重。”
“還有你們兩個,總不能天天坐著喝西北風吧?”
陳伯的話,句句都戳在要害上。
江家人剛剛因為一頓飽飯而升起的一點希望,又被現實的冷水澆得搖搖欲墜。
江大生歎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麼。
陳伯卻突然話鋒一轉。
“這樣吧。”
“我村東頭,還有個閒置的院子。是我兒子以前住的,他後來去城裡發展,就一直空著。雖然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水電都通,比你們那個老屋強多了。”
“你們一家,先搬過去住。彆跟我提錢,那院子空著也是空著。”
這個提議,像一顆重磅炸彈,在江家人心裡炸開了。
“這……這怎麼行!”江大生第一個反應過來,連連拒絕。“陳伯,我們已經受了您一頓飯的恩惠,怎麼還能再要您的房子住,這萬萬使不得!”
“是啊,陳伯,我們不能白住您的房子。”江舒悅也急忙說道。
他們已經山窮水儘,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尤其是這麼大的人情。
“什麼白住不白住的!”陳伯把眼一瞪,那股不容置疑的氣勢又上來了。“我說讓你們住,你們就住!再說了,誰讓你們白住了?”
他指了指江天。
“我看你這小子,身板還算結實。我後山有個果園,最近正好缺人手幫忙除草、施肥。一天給你算一百塊,乾不乾?”
一天一百塊!
雖然不多,但對於現在的江家來說,這無疑是一筆巨款!
江天猛地抬起頭,眼睛裡爆發出強烈的光彩,他想都沒想,就大聲回答:“乾!我乾!”
隻要能掙錢,彆說除草施肥,就是讓他去挑大糞,他也願意!
陳伯滿意地點了點頭,又看向江舒悅。
“你這女娃,看著文靜,也是讀過書的吧?”
“大學畢業。”江舒悅輕聲回答。
“嗯,大學生好啊。”陳伯從懷裡掏出一個老舊的賬本和一支筆,放在桌上。“我這果園,還有村裡的一些零散生意,賬目一直是我自己瞎記的,亂七八糟。你呢,就幫我整理整理這些賬目,順便幫我接待一些來收果子的客商。”
“活不累,但需要細心。一天,也給你算一百塊。”
江舒悅徹底怔住了。
提供住處,還給他們安排工作。
這……這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她看著眼前這位麵容普通的老人,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解。
“陳伯……您……您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
她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問。
非親非故,萍水相逢,如此大的恩惠,實在讓人難以置信。
陳伯笑了笑,臉上的皺紋像菊花一樣綻開。
“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我年輕的時候,也受過彆人的恩惠。那時候我就想,等我以後有能力了,遇到了難處的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再說了,”他指了指江天和江舒悅,“我看你們兩個順眼。不是那種好吃懶做,怨天尤人的主。給你們一個機會,你們就能自己站起來。”
“這不叫施舍,這叫投資。我老頭子,就當是投資你們的未來了。”
投資。
這個詞,從一個鄉下老人的嘴裡說出來,顯得有些奇特,卻又異常貼切。
江舒悅的心,被狠狠地觸動了。
她站起身,對著陳伯,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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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謝謝您。這份恩情,我們江家,永世不忘。”
江天也跟著站起來,學著姐姐的樣子,鄭重地鞠躬。
“陳伯,您放心,我一定會好好乾活,不會讓您失望的!”
江大生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嘴唇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一個勁地對著陳伯作揖。
看著眼前這一幕,陳伯隻是淡淡地擺了擺手。
“行了,彆整這些虛的。趕緊回去,把周麗扶過來,再把你們那點家當收拾收拾,搬家!”
“好!好!”
江大生連聲應著,像是重新注入了活力,轉身就往外跑。
江舒悅和江天也立刻跟了上去。
看著他們匆忙而充滿希望的背影,陳阿婆走到陳伯身邊,輕聲問道:“老頭子,你對他們……是不是太好了點?”
陳伯重新點上旱煙,深吸了一口,望著遠方的天空,眼神變得深邃。
“你不懂。這家人,有意思。”
“尤其是那個女娃,那股不服輸的勁兒,像極了一個人……”
“誰?”
陳伯笑了笑,沒有回答。
他隻是悠悠地說了一句:“等著看吧,這平靜的小村子,可能要熱鬨起來了。”
說乾就乾。
江大生和江天回到老屋,一個小心翼翼地將虛弱的徐周麗背起,另一個則把家裡僅有的一點破舊行李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