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鬱緊繃的蒼顏耆容,霜眉蹙作亂峰,魏嵩似是在自我對話般。
就算能想起來,也不可能,他太年輕了!
絕不可能是他曾相識的任何一張臉。
但是,太熟悉,那張臉,那種感覺。
他行雲流水般的手法,尤其是那道驚豔四座到能讓他被封侯的九霄疊翠,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裡。
他閉上眼睛,努力回溯著白日裡的每一個細節:
慕承瑾執壺時修長白皙的手指,注水時手腕穩定的弧度,茶湯傾瀉時那抹清透的碧色,以及他奉茶時那雙看向禦座、平靜無波卻深藏銳利的眼眸……
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甚至他使用的每一件素雅的茶器,都在魏嵩腦中反複拆解、比對。
他試圖從中找出與記憶中八年前慕正清的那場侍茶的區彆。
是火候?是手法?還是……那份難以言喻的神韻?
他是慕正清的兒子,當年,他不過才……七歲還是八歲?那麼小,就儘數學到了精髓?那麼這道茶藝隱含的那件事,他也知道嗎?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寂靜幾乎要凝固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書房門被無聲推開,一抹鮮豔奪目的紅,如同暗夜裡驟然綻放的火焰,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
一身石榴紅縷金挑線紗裙,肌膚勝雪,烏發如雲,鬆挽的墮馬髻,斜插一支赤金點翠步搖,隨著她的步伐,流蘇輕顫,搖曳生姿。
燭光下,嬌美的眉眼精致如畫,唇瓣點著恰到好處的嫣紅,嘴角噙著一絲溫婉恭順的笑意。
“義父安康。夜色已深,不知喚煙兒前來,有何要事吩咐?”聲音清越婉轉,如同珠落玉盤。
秋水如波的丹鳳眼恭敬而親呢的望向他。
她在走到書案前約三步遠的地方,盈盈下拜,姿態優雅無可挑剔。
看到席蓉煙,魏嵩眼中那凍結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一絲,但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目光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在她臉上:“煙兒來了。那事……進展如何了?”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久居上位的威壓,在空曠的書房裡顯得格外清晰。
席蓉煙站直身體,微微垂首,恭敬地回道:“義父放心,網已張開,魚兒也已入彀。隻待義父一聲令下,即刻便可收網,萬無一失。”
她語氣平穩,彙報得條理清晰,仿佛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生意。
魏嵩的目光卻並未因此放鬆,反而轉向陰影中跪著的死士,聲音陡然轉冷如淬冰刀鋒:“慕承瑾此人……查清楚了嗎?可有弱點?或者……足以致命的把柄?”他刻意加重了“致命”二字。
那死士的頭顱埋得更低,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回大人,慕承瑾此人……自律甚嚴,近乎苛刻。平日深居簡出,除了每年中秋、上巳兩節會在慕茗茶肆登台侍茶之外,幾乎不見外客。其行蹤飄忽,難以追蹤。唯有一次,屬下探得他與大理寺少卿蕭珩曾在鴻香樓雅間對飲,但時辰不長,亦無旁人。其餘時間,他要麼在茶肆打理,要麼便是在城郊的慕家彆院靜修。其名下茶肆生意賬目清晰,夥計規矩,明麵上……暫時查不出任何紕漏。”
“明麵上?”魏嵩從鼻腔裡發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指尖敲擊桌麵的節奏快了幾分。
“那就去找‘暗麵’!他那個剛被陛下親封為‘嘉柔縣主’的妹妹,慕知柔,不就是現成的突破口嗎?一個尚未出閣的閨閣千金,名聲就是她最脆弱的軟肋!給我派人十二個時辰盯緊她,她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說了什麼話,哪怕隻是繡花時多刺了一針,都要給我記下來!一絲一毫的錯處都不能放過!必要時,可以製造一些‘意外’……”
他眼中寒光暴射,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蛇,“至於蕭珩……若他礙事,必要時,可以……”
他抬起手,做了一個乾脆利落的抹脖子的手勢,殺意凜然。
席蓉煙的瞳孔飛快收縮,垂在身側的手,指尖針刺般蜷縮了一下,又迅速鬆開。
她麵上依舊維持著溫順的笑容……她幾乎能想象到,若慕知柔出事,慕承瑾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裡,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另外,”魏嵩端起書案上那杯早已涼透的君山銀針,啜了一口。
冰冷的茶湯帶著濃重的苦澀滑入喉中,非但沒有讓他不適,反而刺激得他頭腦更加清醒銳利。
“陛下今日對慕家兄妹的恩寵,太過異常了!一個封侯,一個封縣主……”
眸底寒光愈深,“去查!徹查慕家祖上六代,尤其是慕承瑾的父母慕正清夫婦!看看他們是否與宮裡……尤其是與那位早逝的……有什麼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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