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曦光斜斜灑入,塵埃在光柱中慌亂飛舞,宛若蓉妃此刻無處安放的心緒。
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慕承瑾的刹那,他下意識地側身避開了。這個微小的動作,讓滿室溫存的茶香與窗外喜悅的鳥鳴,瞬間都化作了無聲的譴責。
蓉妃伸出的手,尷尬地僵在了半空。
她看著兒子眼中那抹疏離,心中如同被針紮般刺痛,激動的心情瞬間冷卻了大半。但她終究是深宮曆練出來的,立刻調整了情緒,臉上重新掛起得體而略顯傷感的笑容,虛扶了一下:
“快起來,不必多禮。你大病初愈,身子要緊。而且,你應該自稱為‘臣’……茶博侯請起吧。”這句看似隨口的糾正,實則是以退為進。
她搶先一步劃下君臣之界,正是為了在這危機四伏的境地裡,為他披上一層最有效的護身符。是她身為人母,在禮法框架內所能給予慕承瑾的最竭儘全力的回護。
蓉妃凝望著慕承瑾,一時竟難以收回視線。她隻得側首對柳氏簡短吩咐:“都請來吧。柔兒,扶你哥哥坐下。”
再度看向兒女時,慈母之心雖被巨大的滿足所充盈,然而,比這滿足更沉重的,是那份揮之不去的深沉痛楚與自責。
骨肉就在眼前,她卻錯過了他們成長的二十年,這遲來的天倫之樂,反而讓她喉間發緊,酸楚洶湧難言。
看著慕承瑾雖然蒼白卻難掩清俊的容顏,看著他與慕容瑛如出一轍的眉眼輪廓,她心中充滿了失而複得的巨大喜悅,仿佛這二十年來的分離與痛苦,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彌補。
“瑾兒,你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裡不適?”蓉妃關切地詢問,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勞娘娘掛心,已無大礙,隻需好生將養些時日便可。”慕承瑾的回答依舊客氣而簡短。
蓉妃也不在意,隻要兒子活著,在她麵前,她便心滿意足了。
至於親近與否,來日方長。
她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調養身體要注意的事項,又賞賜下大批珍貴的藥材補品。
隨後,她仿佛不經意般,從袖中取出一個做工精巧的錦囊,遞來慕承瑾麵前時,還散發著淡淡清苦的藥香:
“瑾兒,這個香囊你貼身收好。裡麵是一些南疆特有的草藥,專門用以抵禦西疆那些陰邪的蠱蟲。席蓉煙那丫頭心思不正,擅長此道,你日後難免與她接觸,戴著它,也好防身。”
慕知柔聞言,心中一動。
這香囊……正是他們目前所需!
對於兄長,席蓉煙和魏嵩那邊難保不會再次下手。生母此舉,倒是解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她看向慕承瑾,微微點頭。
慕承瑾看著那香囊,沉默片刻,雙手接過,低聲道:“謝娘娘賞賜。”
這一次,他的語氣似乎緩和了些許。
蓉妃見他收下,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又坐了片刻,與柳氏和慕知柔說了些閒話,多是圍繞著慕承瑾的身體和今後的安排,但並未再提及南疆或朝堂敏感之事。
她深知此事急不得,隻要一雙兒女都健健康康的在身邊,她就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臨行前,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慕承瑾,眼中充滿了母親的眷戀與期盼,這才在眾人的恭送下,登輦回宮。
送走蓉妃,慕府內的氣氛微妙地變化著。兄妹二人長時間的密談後,幾道黑影迅捷從幕府躍出,奔向信安城的不同方位,融進了濃濃黑夜。
三日後,“病愈”的“慕承瑾”返回皇宮,再次出現在眾人麵前。
然而,這一次踏入昭宸殿,身著侯爵常服的,已然是真正的慕承瑾。
雖然麵容與慕知柔假扮時的一般無二,但細微處的氣質卻有了改變。少了幾分慕知柔刻意模仿的清冷疏離,多了幾分屬於他本身的因久病初愈而帶來的文弱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理應是獨屬於女子的柔韌感。
或許是昏迷太久,行動舉止間,總透著一種小心翼翼的遲緩,偶爾抬手拂袖,那手腕的弧度,似乎也過於纖柔了些。
一日早朝時,他依舊垂首恭立,但站姿似乎不如以往挺拔,帶著點病後的嬌柔和虛弱。
當皇帝詢問茶馬交易後續時,他回話的聲音偏偏比往常更輕柔,語速也稍慢,偶爾還會因“氣力不濟”而微微停頓,那微微蹙眉忍耐病痛的樣子,竟有種我見猶憐的風致和仿佛女子才有的嫵媚。
又一次下朝時,慕承瑾在宮道轉角“不慎”與一名低頭疾走的小太監輕輕撞了一下,他下意識地驚呼半聲,掩口遮羞,雖立刻忍住,但那瞬間流露出的驚慌與嬌柔,卻被恰好路過的胡文軒看在了眼裡。
還有一次,在禦書房回話,魏嵩也在,內侍奉上熱茶時,慕承瑾似乎被燙了一下,指尖猛地縮回,那動作快而輕靈,與尋常男子的反應迥異,雖然立刻掩飾過去,但魏嵩看著他那微微泛紅的指尖和強自鎮定的側臉,眼中卻掠過一絲極淡的疑惑。
而一日宮中賜宴,眾臣於水榭題扇遣興。侍從研墨時不慎濺出星點,慕承瑾驚覺袖口沾染墨跡,竟下意識用帕子蘸了清茶,低頭細細按壓汙處。男子應多是隨手一撣,可他這般精巧細致的處理方式,恰被鄰座那位以觀察入微著稱的宗正寺少卿儘收眼底。
這些細微的、看似不經意的破綻,如同散落在草叢中的珍珠,一顆兩顆或許不顯,但積累起來,便足以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和聯想。
而最有心的人,當然就是魏嵩。
果然,沒過幾日,關於“茶博侯舉止異常,似有女態”的流言,便開始在部分官員中小範圍地隱秘流傳開來。
而這流言,自然也一字不落地,傳到了始終密切關注著“慕承瑾”的魏嵩耳中。
魏嵩撚著胡須,眯起的眼睛裡閃爍著狐狸般的光芒:“哦?果真如此?看來……我們的慕侯爺,這場‘病’生得蹊蹺啊。繼續盯著,搜集更多‘證據’。這一次,老夫要讓他……永無翻身之日!”
一場針對“慕承瑾”身份的巨大風暴,隨著真正慕承瑾的回歸和他“不經意”的表演,正在悄然醞釀。
而幕後的慕知柔,則在暗處,靜靜地等待著魏嵩一黨自己跳入這精心布置的陷阱。她知道,這步棋險之又險,但為了扳倒魏嵩,為了給慕家報仇,為了她和兄長未來的安寧,他們必須走下去。
而蕭珩失蹤帶來的沉重陰霾,也讓她更加堅定了要儘快掃清障礙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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