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嵩眯起精亮的眼睛，“南疆內部，黑苗等部族以及那些對慕容瑛早有不滿之人，又豈會樂見公主嫁去大亓？裂縫猶在，隻需找到合適時機，稍加挑撥……”
“時機？現在哪還有什麼時機！”顧晏暴躁地打斷他，“他們聯姻詔書一下，便是昭告天下盟好！我們現在若再有任何動作，便是公然與兩國為敵！以我西疆目前之力，如何抗衡他們聯手？”
這才是最讓他憋悶恐慌之處。螳螂捕蟬不成，反可能成為黃雀的目標！
一直沉默立在陰影中的幽燕門主黃文燕，忽然沙啞開口：“聯姻需時，大婚未成，變數仍存。‘蝕骨’之毒，天下無人能解。蕭珩活不過大婚之日。屆時，新娘變寡婦，盟約的基礎便塌了一半。而慕容知柔……”
她看向坐在另一邊、臉色扭曲的席蓉煙，“她體內的‘引子’，也該到發作的時候了。一個在大婚前後突然癲狂失態的太子妃，足以讓這場聯姻，變成一場天下最大的笑話，乃至……新的禍端。”
席蓉煙原本因聯姻消息而氣得渾身發抖、幾乎要撕碎手中絹帕。
此刻聽到黃文燕的話，眼中陡然爆發出怨毒而興奮的光芒：“沒錯！他們想聯合？我偏要讓他們合不成！慕知柔那個賤人，以為嫁去大亓就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做夢！我要讓她在最風光、最備受矚目的時刻，徹底身敗名裂！讓慕容瑛和裴衍都看看，他們精心策劃的聯盟，是多麼脆弱可笑！”
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慕知柔在大婚典禮上突然發瘋的場景，快意讓她暫時壓下了對聯姻的憤怒，轉為一種更加扭曲的期待。“黃門主，務必確保‘引子’萬無一失！我要親眼看到她的毀滅！”
顧晏聽了黃文燕和席蓉煙的話，暴怒的情緒稍稍平複，但眉頭依舊緊鎖。
就算蕭珩死，慕知柔瘋，能破壞聯姻，但兩國盟約既已公告天下，短期內西疆確實不能再明著挑釁。他看向魏嵩：“先生，眼下我們該如何？”
魏嵩捋了捋胡須，眼神重新變得深邃：“蟄伏，等待。一方麵，全力支持幽燕門的計劃，務求一擊必中，徹底攪亂大亓南疆聯姻。另一方麵，暗中積蓄力量，聯絡大亓、南疆內部所有不滿此樁聯姻及慕容瑛、裴衍統治的勢力。同時……”
他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那張‘古方’和‘冰魄蘭’的消息，或許還可以再做些文章。真真假假，才能讓人更心神不寧。”
顧晏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儘管心有不甘，但也知道眼下硬碰絕非明智之舉。“就依先生之言。傳令下去，邊境各部，嚴守關隘，沒有本帥命令，不得擅自挑釁。另外，加派人手，嚴密監視大亓南疆邊境動向，尤其是送親隊伍的路線和護衛情況！”
他心中暗想，就算不能明著破壞，或許也能在送親路上，給那位南疆公主製造些“驚喜”。
西疆的議事，在壓抑、憤怒與新一輪的陰謀算計中結束。每個人都心有不甘，卻也隻能暫時按捺，將更深的毒計，埋入更黑暗的土壤，等待其生根發芽，破土噬人的那一天。
南疆王庭，一處重新收拾出來、遍植蘭芷的幽靜宮苑。
艾殷蓉坐在窗前，身上已換回了南疆風格的素雅衣裙，長發鬆鬆挽起，未戴任何首飾。
窗外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卻絲毫照不進她死寂一片的眼眸。她手中緊緊握著一塊溫潤的柳葉形羊脂白玉佩，指尖反複摩挲著那光滑的弧線，仿佛要從中汲取一絲早已消散的溫度。
玉佩質地極佳，觸手生溫，線條簡潔優美。這是昱兒生前最常佩戴的貼身之物。她被接回南疆後，慕容瑛將裴昱的遺物都交給了她。她起初不敢看，直到昨夜，在無儘的悔恨與黑暗中，她才顫抖著打開那個匣子。
眾多物件中，她一眼就看到了這枚玉佩。不是因為它的貴重，而是因為它的形狀——柳葉。
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襲來。
當年，她為了鏟除大亓皇帝的二皇子裴玨，精心策劃了一場市井伏殺。她算準了裴玨會偷偷溜出宮遊玩，卻萬萬沒想到，那天跟裴玨結伴溜出宮的，還有她年僅八歲的兒子裴昱。
混亂中，年幼的裴昱在驚慌中跑進了深巷，卻偏偏被兒時的慕知柔救下……
那“蟬飲清露，柳葉承露”的心思是因著慕知柔的名字，知了。裴昱念念不忘那個救他的的女孩，甚至尋了最好的羊脂玉，雕成柳葉形狀，常年佩戴，以作念想。
造化弄人，他珍藏多年的念想，竟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
得知真相那一刻，昱兒該是何等痛苦絕望？
艾殷蓉仿佛能看到兒子當時碎裂的眼神。可他卻在自己事敗後，還想著保全她這個始作俑者的母親……
“是我……都是我……”艾殷蓉將玉佩緊緊貼在胸口，滾燙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沿著蒼白消瘦的臉頰滾滾落下，滴落在冰冷的玉佩上，“是我設的局……差點害死他……又讓他遇到了知柔……讓他痛苦了一生……最後……最後還……”
還間接導致了他主動求死沙場！
無邊的悔恨如同毒藤，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這一生，為了所謂的故國大業，為了南疆王世代的野心，究竟都做了些什麼？犧牲了自己的愛情、自由，更葬送了兒女的幸福，最終，還害死了自己血脈相連的兒子！
“蓉兒。”低沉沙啞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慕容瑛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他同樣一身素服，麵容依舊憔悴，但眼神中那種征戰時的瘋狂已經褪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哀傷。
他輕輕走進來，看著艾殷蓉痛苦崩潰的模樣，心如同被鈍刀反複切割。
他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想觸碰她的肩膀，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終隻是緩緩坐下，坐在她身旁的矮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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